所长吗?我是尚士杰。有几个地痞在我这儿闹事,不让办公,你听见了吧?这会儿还骂哩!他们扣押了康董事长,请你派几个人来把他们带走……”
尚士杰说着话的工夫几个工人就开始溜了,小个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尚士杰说:“有种的你等着,老子找人来收拾你!”
尚士杰骂道:“我等着你,你不来是王八养的!”
闹事的工人走了,门口还围着一群人。尚士杰大声说:“散开!各干各的事去!张学文!找俩人给康董事长打扫办公室!”
员工散去,张学文叫了两个人清扫屋子,纪遂功先生把康云青尚士杰让到自己的房间。纪遂功先生问尚士杰:“事故处理完了?”
尚士杰说:“没有,听说公司有事我就先来了。”
康云青急问:“谁出事故了?”
纪遂功先生说:“我告诉士杰有人找你闹事,士杰一着急撞了车。”
康云青立即往尚士杰身上看,从头一直看到脚,看得仔细认真。
“伤着没有?没去医院查查?”
尚士杰淡淡一笑说:“康经理,没事。”
一声“康经理”叫得康云青心里发热,不知是听惯了还是怎么的,他总是听着叫康经理亲切,尤其是尚士杰这样的老部下。那些老部下们心里没有遮拦的时候都还是习惯地叫他“康经理”,而当心里有了芥蒂才生硬认真地叫他“董事长”。前些日子尚士杰跟他闹别扭的时候就一直叫他董事长。
康云青见尚士杰身上确实没事才又问:“车咋样?咋撞的?”
尚士杰说:“我听纪总说完就超车,他不让,撞到他的后轮上了。”
纪遂功先生说:“哪儿的车?”
尚士杰说:“玻璃厂的一三零。”
康云青说:“谁的主要责任?”
尚士杰说:“当然是他,灯光不全,右转向右大灯都没有。”
康云青说:“咱的车咋样?”
尚士杰说:“前脸烂了,发动机咋样还不知道。”
一时谁也无话。沉默片刻之后,尚士杰问纪遂功先生:“纪总,你有事没有?我还得去交警队。”
不等纪遂功先生开口康云青抢着说:“坐我的车去吧,我不出去。”
尚士杰说:“康经理,那我就跟小尉去了。”
康云青点头说:“去吧,要觉得身上哪儿不得劲赶紧上医院。”
尚士杰一走纪遂功先生便向康云青道歉:“董事长,那几个工人本来是找我的……”
康云青一摆手:“这种事你对付不了,我比你还强点儿。真碰上胡搅蛮缠的我也没办法。”
纪遂功先生说:“还是士杰行,别看他有打又骂,还真管事。”
康云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里感慨万端。八个下岗工人找他闹了一上午,纪遂功没露面他不生气,纪遂功确实应付不了这个局面。年庆余没露面他也不生气,最让他伤心失望的是尉大水。尉大水有一股子职业养成的刁蛮劲嘴皮子又厉害,完全能帮他震一震那几个工人,可是尉大水始终没露头。郝树森,尚士诚,孟跃钢,张学文,庞明一些人来过,毕竟都是些中层干部,让小个子几句尖酸刻薄的话就顶得没词儿了。他曾经想到过尚士杰,觉得尚士杰不管怎么说都是该出面的,因为纪遂功把裁员的事交给他了。没等来尚士杰他也很生气,断定尚士杰是故意的,然而当尚士杰一露面他就意识到自己冤枉尚士杰了。于是无法表露的愧疚就加倍地变成了关切,他对尚士杰的情感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
魏占魁打电话叫尚士杰请客,尚士杰故意装糊涂问道:“请客没问题,有个啥说法没有?”
魏占魁骂道:“你小子少跟我装洋蒜!我这儿通知老梁老贾还有召庆,你还想叫谁你通知。”
尚士杰知道大功告成。
来吃饭的反贪局局长老梁检察院副检察长老贾都是尚士杰的“铁哥们”,只要跟他们说一声就够王永林喝一壶的。尚士杰觉得这样做有损自己的形象,便把王永林给杨书瑞老伴报销医药费的事秘密告诉了席锦章。反贪局接到举报前来调查王永林,果然从“金海车队”帐上查出以杨书瑞的名字报销的医药费九千八百多元。康云青得知此事叫来王永林拍着桌子问道:“王永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嗯?”
这是所有绥北公司的人第一次看见康云青拍桌子,他的模样把王永林吓坏了,王永林不顾一切给他揉胸搓背带着哭音一个劲哀求他别发火别生气,他一次次推开甩开王永林,王永林又一次次扑上去给他搓给他揉。他没有力气再推了,坐下闭上眼说:“永林,我掏出心也交不上你这个朋友,只好不交啦,不是我不想推荐你,是你不让我推荐,怨不得我。”
康云青找市委组织部要回推荐王永林的报告,当着葛相益的面撕成几片,就在葛相益的桌子上写好了推荐尚士杰的报告。几天以后葛相益到绥北公司宣布任命文件,任命康云青为绥北公司党委书记,任命尚士杰为绥北公司经理。康云青看见王永林坐在那儿两眼无光神情麻木,不知怎么突然一阵心酸,赶紧扭开脸憋住了眼里的泪水再不敢看王永林了。
纪遂功先生也被邀请来参加绥北公司的新领导班子任命大会,市委组织部长葛相益向纪遂功先生转达了市委希望绥泰公司继续保留康云青的董事长职务和尚士杰第一副总经理职务的建议。其实这个建议的主要目的是要保住尚士杰在“绥泰”的第一副总经理职务。因为外商早就通过中外换位承认和接受了康云青兼任绥北公司代理经理的现实,康云青从绥北公司代理经理转为党委书记对外商没有任何不利影响。相反,康云青改任党委书记倒是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绥泰公司这边的工作了。但是尚士杰的情况不同,市委不知道外商方面能不能接受尚士杰在担任绥北公司经理后仍然兼任“绥泰”第一副总经理,所以在建议中专门把康云青放在前面,这样市委的建议就有了这样一种含义:你们既然能接受康云青兼职就应该同样接受尚士杰兼职。纪遂功先生领会了这个含义,他是由衷地非常愿意接受市委的建议的,他从裁员事件上对尚士杰的作用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当然希望尚士杰能继续留在绥泰公司助自己一臂之力。
在绥北公司新领导班子会议上,康云青以党委书记一把手的姿态宣布仍由王永林主持公司日常工作,理由是尚士杰还兼任着“绥泰”第一副总经理,需要拿出相当一部分精力放在“绥泰”那边。这个决定出人意料而且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康云青事先已作了尚士杰的工作,尚士杰没有反对。
第三十五章 王永林遇险
尚士杰升任正县团级的绥北公司经理,第一件事就是搬家,搬上四楼杨书瑞的办公室。整栋办公大楼只有康云青和杨书瑞的办公室是三开间,其余公司领导都是两开间。杨书瑞退休一直没交办公室钥匙,老伴住院前还天天来办公室看报,没人敢叫他腾房。尚士杰一上任就打发办公室主任胡庄高去要钥匙,杨书瑞心里不高兴却不敢不交,尚士杰拿着他几千块钱的医药费单子,他有求于尚士杰。从“金海车队”报的医药费又全退回去了,他退不出那么多钱,王永林替他垫了九千块事情才算了结。刚查完王永林,杨书瑞不敢立即去找尚士杰,打算过些日子再说。
杨书瑞的办公室粉刷一新,所有家具统统换了高档货。尚士杰叫来王永林,拉他坐在崭新的牛皮沙发上。
“永林,咱们又到一块儿啦。咱俩还是那年在宁化搞集训认识的吧?一晃七八年啦!”
王永林笑笑没说话。
尚士杰又说:“永林,你放心,大权还是你掌,我一个人两头跑忙不过来。庄高把屋里的东西都换了,都是从底下综合门市部赊的,你抽空去结结帐。另外,你再给我拿张支票,我买点儿办公用品。”
王永林十分为难,尚士杰换高档家具已惹得全楼议论纷纷,康云青虽然没有去制止,却私下嘱咐王永林不能给尚士杰支票。
王永林说:“尚经理,你需要啥我叫人去买吧,省得你亲自跑。”
尚士杰顿了一下说:“给我买个手机吧,这个是杨经理的,我得还人家。”
市场有了小巧玲珑的新型手机,“大哥大”正在被淘汰。
王永林请示康云青,康云青无可奈何说道:“买就买吧。”
一九九二年“金海车队”赢利一百八十六万,工商银行催还贷款,九零年的四百万贷款至今未还一分,本息相加已是四百六十万了。朱凤锦要划走一百万,王永林想留点儿钱买房,他和唐庭禄升成副县团一直没有调房,住的还是以前的两居室。康云青找了趟朱凤锦,还了五十万贷款。
尚士杰知道后问王永林:“谁让你还贷款的?为什么不经我同意?”
王永林说:“朱行长要划一百万哩,康经理找了朱行长才减成了五十万。”
尚士杰说:“你为啥不问我?康经理是党委书记,不是经理!我才是绥北公司的经理!”
王永林不再说话。
尚士杰不想还贷款,想买辆新车。那辆撞过的“桑塔那”看着堵心开着别扭,本来跟陆景河说好让玻璃厂赔一辆新车,玻璃厂赔不起,连两万块修理费都差点儿没凑出来。而买车就必须征得康云青同意。
尚士杰没提还贷款的事,还是以下级的姿态恭恭敬敬地说:“康经理,‘绥泰’这边就一辆‘伏尔加’,永林老唐俩人用一个车,还三天两头坏,再买个新车吧!”
康云青猜出了尚士杰的心思,不露声色说:“先凑合凑合吧,永林庭禄还住着两室房,想先调调房,车的事以后再说吧。”
尚士杰不再说什么,默默站了一会儿走了。
※※※
年关又快到了,各单位都忙着清欠。两个煤矿来找纪遂功先生说一分公司欠款不还。反贪局也收到了关于一分公司经理左贵才贪污的举报。反贪局派出调查组来到一分公司,左贵才知道尚士杰与反贪局局长关系密切,心里并不害怕,但还是作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跟尚士杰讨主意。尚士杰问他帐面上有无漏洞,左贵才说有点儿小问题;德宁宾馆前年欠的二十万煤款至今未还。
其实这件事从帐面是看不出问题的,左贵才特意提出有自己的用意。他知道杨召庆给尚士杰装修了新房,这笔款子是要不回来了。尚士杰得了几万块便宜,公司收入却少了二十万,他得让尚士杰清楚这一点,免得“进贡”时尚士杰嫌少。去年他给尚士杰“进贡”十万,尚士杰不高兴,说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而实际上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公司的效益就一年不如一年,“贡金”咋能一年比一年多?今年连十万也达不到了,不过要是加上装修费,尚士杰的实际进项还是比去年要多一些。
尚士杰说:“那算啥问题?你有帐,杨召庆认帐。不能说没钱还帐就是问题吧?”
左贵才担心的就是杨召庆以为给尚士杰装修了房子不认帐,他不认帐事情就有可能露馅。杨召庆认帐,二十万就能永远在帐面上趴着。听尚士杰如此一说,左贵才知道尚士杰已跟杨召庆作了交代,也就意味着尚士杰清楚装修费来自何方。果然,尚士杰在接过左贵才今年的七万“贡金”时什么也没有说。
反贪局调查组在一分公司查了两天,左贵才因招待费开支较大受到调查组严厉批评,调查也随之结束。
※※※
腊月初八下午,胡庄高溜进尚士杰的办公室神秘地说:“尚经理,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
尚士杰看见他的得意劲儿有些不耐烦:“有屁快放。”
胡庄高压低声音说:“王永林从云峰山煤矿拿了六万块钱……”
尚士杰一把抓住胡庄高的胳膊,疼得胡庄高直咧嘴。尚士杰放开他说:“去插上门!”
胡庄高插上门走回来接着说:“车队的清欠小组去宁化清理欠款,云峰山煤矿明明欠咱们十一万,硬说只欠五万。吴老根就跟他们吵起来了,他们这才说王永林上个月拿走六万,还打了收条。”
尚士杰将信将疑,不明白王永林为什么要打收条。
“你听谁说的?”
“吴老根回来就跟许艳芳说了,说云峰山的帐让王永林自己要去吧,他不管了。”
尚士杰想找许艳芳详细问问,但许艳芳是“金海车队”的财务股长,显然是王永林的人,他不能找。
“你敢不敢署名举报?”
胡庄高一挺胸脯说:“为啥不敢?他敢贪污,我还不敢举报了?”
腊月十一清早,一辆警车驶入德化市西关“金海车队”车场。反贪局二科科长卢强带着两名法警直奔队长办公室。王永林刚从车场回来正洗着脸,看见卢强愣了一下赶紧过去握手,卢强无动于衷冷淡地说:“你赶快擦干脸吧。”
上次查医药费就是卢强来的,王永林请他们吃过饭唱过歌,也算是熟人。可今天卢强的神态却不象是熟人。王永林擦完脸也不再客气,等着卢强开口。
“王经理,有件事需要核实一下,请你把吴老根找来,你暂时到隔壁等一会儿。”
一名法警陪王永林进了隔壁办公室。
吴老根叙述了要帐经过:“我们去找矿长,矿长出差不在,我们又去财务科。我寻思矿长不在十一万大概是要不上了,能给一半也行。会计查完帐说只欠我们五万,我就跟他们吵开了,他们说你们经理上个月拿走六万了,我弄不清是咋回事,回来跟许艳芳说我不管了,让王经理自己要去吧。”
吴老根在笔录上签了字。
许艳芳回答问题时有些迟疑,在卢强的严厉追问下只好实话实说:王永林从云峰山煤矿拿的六万没有入帐,吴老根告诉她以后她给王永林打过电话,王永林说那六万是云峰山煤矿欠他的私人借款,她就没有再问。
许艳芳在笔录上签了字也走了。
王永林被带进来。
卢强问:“你从云峰山煤矿拿了六万现金?”
王永林平静答道:“拿了。”
卢强拿出收条复印件:“这张收条是你写的吧?”
王永林看了一眼说:“是我写的。”
卢强看着坦然从容的王永林有些诧异,盯了王永林好一会儿才说:“有人举报你有贪污嫌疑,请你随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走吧。”
王永林不作任何申辩,默默走向警车。
尚士杰在王永林被捕的当天召开经理办公会议,没有通知康云青参加。会上尚士杰宣布由自己暂时兼任“金海车队”队长,并调整了“金海车队”的部分股室干部。
※※※
王永林贪污案于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七日开庭,康云青和王永林的妻子郑慧琴一大早就来到了南岗区人民法院。旁听席坐得满满的,连过道里也挤满了人。
法警把王永林押到被告席,王永林神态安然,只是脸色变得苍白,瘦削的脸上颧骨突出。郑慧琴满脸是泪两只手紧捂着嘴。
庭审开始,公诉人南岗区检察院检察员付臣宣读起诉书:“被告人王永林,男,现年四十三岁,绥河省陆原市宁化县城关镇人。现任绥北运输公司副经理兼‘金海车队’队长。宁化县云峰山煤矿欠绥北运输公司‘金海车队’煤炭运费十一万元,被告人于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向云峰山煤矿索要欠款六万元据为己有。被告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请法庭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
公诉方证人吴老根,许艳芳作证之后,付臣又宣读了王永林的收条,收条交给法庭。
审判长问王永林:“被告人是否申诉?”
王永林说:“我委托辩护人代我申诉。”
辩护人罗仲义律师发言:“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受我的当事人委托对案情进行了调查,事实如下;一、绥北运输公司是国家二级企业,交通部先进单位。这样一个优秀企业没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是不可想象的。绥北运输公司成立时就有这样的规定,与客户结算必须使用公司的结帐单,否则将视为贪污或企图贪污。证人绥北运输公司党委书记、全国劳模、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康云青先生已到庭可以作证。我的当事人长?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