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加’,比当初杨书瑞还气派!杨书瑞当了七八年书记直到分家才坐了辆旧‘伏尔加’,想想也够可怜的。”
尉大水跟康云青曾经是多么亲密无间,而现在却常常公开地冷嘲热讽了。康云青知道尉大水不满的根源在于自己支持了纪遂功的材料采购制度改革。材料采购从九三年起改为公开招标采购,尉大水便不再过问工作,整天到宋贵家打麻将。尉大水带头发牢马蚤,其他人也开始说三道四。几个老资格的中层干部看着席锦章这样的臭狗屎都在“绥北”升成了副县团坐上了专车,心里自然觉得委屈。隔膜就这样不知不觉产生。
与其他人比起来,最让康云青痛苦的还是尚士杰。尚士杰表面上对康云青恭恭敬敬,可是有事从不跟康云青商量,康云青知道自己管不了尚士杰,索性什么事都不过问。两人的决裂不露声色却无可挽救地日益加深。康云青即便听到别人对尚士杰的非议也只能保持沉默,他无法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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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云青出院后不久的一天晚上突然莫名其妙地请唐庭禄来家吃饭,唐庭禄放下电话就去了。这些日子唐庭禄与康云青的接触渐渐减少,倒不是唐庭禄对康云青有了什么看法,而是他自己心中有愧。他是敬重康云青的,也明明知道尚士杰独断专行买车买手机买传呼机都是笼络人心。但是他却不能公正地站在康云青一边去规劝和抵制尚士杰。他现在不仅是绥北公司的工会主席,还是行政副经理,有自己的专车,不久还能住上三室一厅的新楼房;这些作梦都梦不见的变化都要归功于尚士杰,他不能不感激尚士杰。对康云青这次莫名其妙的宴请他已作好了思想准备,如果康云青征求他对尚士杰的看法,他是不会在接受尚士杰的恩惠的同时又诋毁尚士杰的,他将坦率地说出自己不很光彩的思想:“伏尔加”和三室一厅对康云青无足轻重,但是对他却十分重要。假如他现在也坐着“奥迪”住着三室一厅,他也会坚持原则维护真理。
康云青要谈的还是王永林,唐庭禄心里轻松了不少。几杯酒下肚之后康云青说:“庭禄,永林去学红那里的事你知不知道?”
唐庭禄说:“知道。”
康云青说:“你是啥时候知道的?”
唐庭禄说:“永林还没出来学红就给我打电话,问我公司咋安排永林。我说还不清楚,反正左贵才把永林的那一摊子都接了。学红说如果还叫永林当副经理就啥也不说了,如果不让永林当副经理或是永林不愿意干了,他就请永林到他那儿给他管车队,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永林回来我就把学红的意思跟他说了,后来学红也给他打了电话。”
康云青说:“庭禄,永林跟你走得近,你跟我说句实话永林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唐庭禄说:“永林对你没意见,真有意见,咋会一听说你住院立刻就从陆原跑来?”
康云青说:“那他为啥不来‘绥泰’?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去了学红那儿?”
唐庭禄说:“他是怕你伤心,本来他打算让我转告,又怕你多想,才决定等到了学红那儿再给你打电话。”
康云青摇头叹息道:“永林虽然没有说,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对我有意见……”
唐庭禄犹豫片刻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康经理,要说永林没有一点儿意见,那不是实话。这件事我对你也有意见,当初你要把绥北公司交给永林,永林非常感动,我也非常感动。可是你又要永林跟杨书记一刀两断,我听了心里挺不是滋味,但是我不敢说。我知道永林作不到,他不是那种有奶就是娘的人。又怕他对你产生什么看法,那些话我就没跟他说。后来你推荐了永林,偏偏这个时候杨书记的老伴病了,杨书记哭得谁看了都得心酸,你当时要是看了也得心软。我和永林打算给凑点儿钱,谁知得两万多,永林说多了咱个人出不起,还是从车队出吧,少吃两顿饭就省出来了。我当时就想到,这件事万一传出去你就得跟永林翻脸。我提醒永林,永林说,那也不能看着杨婶等死呀?后来真传出去了,你撤回推荐永林,永林没说过一个字。士杰当了经理你还让永林主持工作,永林可愁死了,推辞怕你生气,不推辞明显要得罪士杰。永林问我我也想不出个办法。康经理,我不知道你是咋想的,假如你对士杰不放心,为啥还要推荐士杰?你要是真心想让士杰当经理,为啥又把实权交给永林?你这样做看起来是重用永林而实际上是把他害了……”
康云青点着头泣不成声:“……是我把永林害了……我对不起永林……”
唐庭禄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康经理,我看永林到学红那儿未必是坏事,当初学红要是舍不得那个科长,这会儿也成不了百万富翁。”
当初走投无路辞职回了鹅毛岭武警煤矿的李学红发了大财。九二年五月根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的命令绥河省所有军办煤矿全部移交地方,岳大校把二十八部“太托拉”以每部三万元的特殊优惠价卖给了李学红,李学红自己留下十部,转让给董兴宇三部(此事极为秘密),卖了十五部。卖出的十五部售价最低都在六万元以上,十五部车李学红就赚了六十万。他以自己的十二部“太托拉”开办运输公司,不久又在陆原门家沟承包了一座煤矿。李学红成了陆原市大名鼎鼎的私营企业家,买了别墅,开着三十多万的“蓝鸟”,令“绥北”“绥泰”的人羡慕不已。
康云青知道唐庭禄这样说是在宽自己的心,说不出话来,伸手搭住了唐庭禄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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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化的四月正是刮风的季节,尘土废纸废塑料袋满天飞舞,肮脏的手纸卫生纸在街上飘来刮去让人作呕。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杨柳刚刚抽牙,地上的草也是刚刚冒尖。
星期天连刮了几天的风停了,尚士杰清早起来拉开窗帘,对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摆弄着手枪。作着瞄准动作突然又拿起手机拨号,手机里魏占魁的声音含含糊糊,好象还没睡醒。
“魏主任,看看窗户外头,多好的天气!不想到野外散散心?”
“大野地有个啥玩儿头?”
“我拿上枪了,打几只野鸡野兔给你尝尝。”
“你能打住?”
“我是干啥的?打不住晚上请你吃毛边饺子。”
手机里一阵大笑:“算数啦!现在几点?九点广东酒楼见面。”
尚士杰给司机小金打了传呼,叫他来“柳园”开车。
绥北公司成立了公安科,从公安局弄回来几套警服两只手枪。尚士杰留了一只,另一只给了兼任公安科科长的胡庄高。胡庄高没弄上副县团满腹牢马蚤,尚士杰把那辆旧“伏尔加”给了他,又让他兼任办公室主任和公安科长两个要职,胡庄高这才顺了气,整天穿着警服别着手枪开着“伏尔加”耀武扬威,惹得不少人骂。尚士杰也不管他,别人越是看不惯胡庄高越好,他正好利用大家对胡庄高的反感来控制胡庄高。小金的编制也在公安科,成立公安科的主要目的之一就包括给小金弄一套警服。外出时有个警察司机不仅气派而且没人敢惹。
在广东酒楼吃罢早茶,魏占魁剔着牙问:“家伙带上啦?”
尚士杰拍拍腰:“咱去干啥的?”
魏占魁一撇嘴:“你打过猎没有?那东西能打住兔子?猎枪哩?”
尚士杰说:“我哪有猎枪?”
魏占魁拿手机给高山县县长裴新旺打电话,让他准备猎枪。
裴新旺是八六年年底调到高山县的。八六年九月康云青丁友山郭富才韩茂生四个人同时搬家,轰动了半个古城县。裴加金叫去裴新旺骂道:“你看看人家康云青!来交通局三年盖起六栋房,到绥北公司两年盖起四座楼。你干了点儿啥?把人家挣来的先进单位也弄丢了,没本事趁早给我滚回家种地去!”骂归骂,裴加金还是心疼侄子,古城县的派性闹得他头疼,已经请求调到最贫困的广平县工作。裴新旺在交通局呆不下去了,他得在自己离开之前先安顿好侄子,于是裴新旺调到高山县当了城关镇书记。裴加金升任副专员后裴新旺升为副县长,德宁地区与德化市合并裴加金当了陆原市常务副市长,裴新旺升任高山县县长。
裴新旺和高山县公安局长徐秀彬在空荡荡的县政府大院等候魏占魁,俩人脸上都没有一点儿星期天被打扰的不快。魏占魁尚士杰赶到,徐秀彬从自己的“切诺基”车上拿出一支双筒猎枪一支五连发猎枪。魏占魁说:“你们公安局还有猎枪?”
徐秀彬说:“都是没收的。”
魏占魁说:“咋是没收的?”
徐秀彬说:“魏主任还不知道哩,从去年开始就不许私人持枪了,这些枪都是从德化来打猎的那些人手里没收的。”
魏占魁说:“这两杆枪借我玩玩儿,有子弹吗?可别把咱弄成老干部。”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进了裴新旺的办公室了,茶几上干果鲜果香烟茶水摆了一堆。几个人笑,两个女服务员羞得脸通红。典故来自一则家喻户晓的笑话:据说有个老干部到活动中心去娱乐,摸着服务小姐的私|处问她这是哪儿?服务小姐以为问的是单位,答道“这儿是老干部活动中心,”老干部笑道不错不错,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在服务小姐的“中心”活动半天就是射不了精,服务小姐遗憾道:老汉是好老汉,可惜有枪没子弹。
徐秀彬和他的司机都是出色的猎手,发现第一群野鸡时,“切诺基”距目标只有十几米,魏占魁尚士杰同时开枪没有命中,徐秀彬跳下车两声枪响空中掉下两只野鸡。魏占魁骂尚士杰:“你小子再吹牛◇!猎枪都打不着还想拿手枪打?”
尚士杰也纳闷,看看猎枪说:“我要用手枪它肯定跑不了。”
几个人围剿一片沙棘,跑出三只兔子,徐秀彬打倒一只,他的司机打倒一只,最后一只让尚士杰打得跌了个跟头,尚士杰兴奋得大叫:“我打着了!”正喊着那只兔子爬起来又跑,徐秀彬补了一枪才倒下。魏占魁说:“毬!那是你打的?那是人家徐局长打的!”
徐秀彬说:“尚经理已经打伤了,我不补那一枪跑不了多远也得倒下。”
魏占魁说:“我看他没打着,兔子跌跟头是吓的,根本不是他打的。”
徐秀彬和司机都笑,尚士杰也气笑了。
两点钟在一个乡政府吃饭,乡政府穷得连门窗都是白茬木,酒宴却非常丰盛,许多菜肴都是特意从德化现买的。吃完饭魏占魁尚士杰坐自己的车抄近路直返德化,出了山区快上油路的时候路中央跑出一条大黄狗。尚士杰坐在魏占魁的车上,两支猎枪都放在后面尚士杰的车上了。魏占魁要过手枪,司机小刘早放下了车门玻璃。车在路上跑,大黄狗在路边排水沟里跑,魏占魁伸出手几乎要挨着狗屁股了。就这样枪口对着狗屁股连放几枪,子弹打完狗还在狂奔。车停下,大黄狗也跳出排水沟跑到远处一个小土包上喘气,距车大约四十米远,大黄狗觉得这是绝对安全的距离了。尚士杰上好子弹瞄准,随着一声枪响,大黄狗象瘫了一样软软地倒下了。小刘和跟上来的小金抬回大黄狗,狗脑门上一个小洞冒着血。
“这一枪还差不多,我以为你就会吹牛◇哩!”
魏占魁打了尚士杰一拳,随即吩咐小金:“抬你车上吧,都拉到召庆那儿,明天请沈书记吃野鸡狗肉。告诉杨召庆狗肾狗鞭都留着,那是好东西。”
尚士杰说:“你吃?”
魏占魁趴在尚士杰耳边嘀咕一句什么,俩人哈哈大笑。
路的另一边是个村庄,听见枪声早有两个庄稼汉和一群孩子奔过来拦住去路,最前面的一个汉子看见尚士杰的手枪和穿警服的小金突然停下,后面的人也站住了。魏占魁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如果有什么麻烦,叫来个区长乡长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尚士杰迎着农民走过去大声问:“那是谁家的狗?小金!让他们领上看看狗是谁家的!”
小金跟过来,两个庄稼汉和那群孩子扭头就跑。魏占魁见状也不打电话了,笑道:“我说你小子为啥又弄警服又弄枪的,还真他妈管用!”
※※※
沈功达陪省计划生育检查团吃了午饭,自己一个人来到德宁宾馆洗澡休息。将近三点,杨召庆领着魏占魁进来,沈功达已经睡醒,正倚着床头抽烟。
“沈书记,避孕套检查团走了?”魏占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沈功达指点着他说:“啥话到你嘴里就变馊了!没走哩,我不陪了,你不是请我吃狗肉吗?”
魏占魁问杨召庆:“红烧的还是酱的?”
杨召庆说:“当然是酱的好。”
沈功达说:“尚士杰几点来呀?”
魏占魁说:“快了,说好的三点。”边说着拿手机拨了尚士杰的电话催促道:“你小子到那儿啦?就等你哩,快点儿!”
杨召庆开始摆牌桌,沈功达也开始穿外衣。手包里头鼓鼓囊囊,那是杨召庆送给他的五万块底钱。八圈麻将下来至少能有十几万的收入,远比陪计划生育检查团磨嘴皮子有意思多了。
第三十七章 出国考察团
纪遂功先生越来越感到吃力了,原来康云青当总经理的时候他还觉得康云青似乎很轻松,可自己一接手却是手忙脚乱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看来这个总经理不是那么好当的,外来人很难管理中国员工,中外换位这步棋未必正确。然而台月东先生和西林先生就是要他牢牢控制财权,他只好硬撑着干下去。尚士杰指望不上,他也不敢指望,尚士杰连康云青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他这个经常跟尚士杰吃喝玩乐称兄道弟的香港人?尉大水也指望不上,上了班不是跟人聊天就是找茬闹别扭,还不如在家打他的麻将别上班。只剩下年庆余一人。而年庆余的主要工作在制度管理方面,具体事务帮不上多大忙。纪遂功先生深感势孤力单,虽然康云青有求必应,但纪遂功先生又不好意思动不动就麻烦他。所以在王永林谢绝绥泰公司的聘任之后,纪遂功先生打算聘请郝树森担任副总经理。康云青也有此念头,俩人不谋而合。
德化市组织了一个经济考察团准备出国考察,尚士杰被选为考察团成员。纪遂功先生准备等尚士杰走后再召开董事会正式聘任郝树森,康云青不同意。康云青说要开董事会就在尚士杰出国前开,光明正大的事就光明正大地办。纪遂功先生担心尚士杰会反对,康云青说董事会不是他一个人,你怕什么?
聘任郝树森一事纪遂功先生请示过西林先生,西林先生对近半年来绥北绥泰两公司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深感不安。西林先生没有想到也极不赞同尚士杰出任绥北公司经理,绥北公司和绥泰公司被德化市政府搞成这种“一厂两治”的关系,绥北公司的经理就有可能以中方首席代表的身份成为绥泰公司的董事长。这种可能性在康云青卸任之前尚不明显,然而康云青一旦退休,这种可能性将会变为一种无法扭转的趋势,尚士杰就极有可能代替康云青。果真如此西林先生与尚士杰的关系将会非常尴尬;西林先生每次来德化都是尚士杰接待,那个时候西林先生没有想过有一天尚士杰会作为中方的首席代表出现在绥泰公司,因而对尚士杰殷勤的讨好不在意也不避讳,甚至曾向尚士杰描述过一个陪夜女郎的有些特别的性器官,后来尚士杰特意找到这个女郎进行验证。西林先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重塑自己的尊严,更不知道怎样去约束这个越来越桀骜不训的合资伙伴兼下属。绥北公司搬家一事就由于尚士杰担任了绥北公司经理而搁置下来,西林先生不敢强硬地催促尚士杰搬家或还款,只是含糊地指示纪遂功先生在“适当的时候”索要欠款。德化市干部退休年龄提前到五十八岁,按此计算康云青还有三年就要退休,而合资期还有七年。西林先生认为聘任郝树森是必要的,但更为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延长康云青的董事长任期。他已指示纪遂功先生详细搜集这方面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