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生才知道康云青没有回去。
六点半天早黑了,胡彩彩被铐在后排一间没有火炉的屋子里冻得不住跺脚。她早就受不了了,想叫尚士杰送罚款接她出去,可是那样就暴露了她和尚士杰的关系,无论如何不行。唯一的办法只有等待,或是康云青他们给她垫上罚款一齐走,或是他们都走了她再悄悄叫尚士杰。
所长拿着胡彩彩的手包开了门拉开灯,给胡彩彩开手铐时的表情动作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场玩笑。
“这个大庞真是个二百五!开玩笑没个分寸!”
胡彩彩以为康云青或宋贵找了关系,揉着手腕说:“康经理他们哩?”
所长说:“早都走了,就剩下你啦!”
胡彩彩便有些发愣,不知道所长的和蔼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用意。
“胡主任,闹了场误会!别往心里去,改天我叫大庞给你道歉。快走吧,有人接你来啦。”
胡彩彩急急往外走,边走边猜测来接她的是谁。听所长的口气不象是康云青宋贵他们,但也不可能是尚士杰,他不会知道她在这儿。走出大门一看见车胡彩彩的理智顿时被一股突然涌上的温情吞没,是尚士杰的“本田”。
走出很长一段路胡彩彩问:“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尚士杰说:“我以为是建华他们哩,打电话问建华才知道是西王庄派出所干的。”
胡彩彩咬牙切齿骂道:“不知是哪个烂了心的举报的!六千块让土匪抢啦!”
尚士杰说:“不咋,过两天我给你要。”
胡彩彩说:“能要回来?”
尚士杰说:“让分局头头打个招呼就行,你别心疼啦!”
胡彩彩说:“你替我交罚款了?”
尚士杰说:“交啥罚款?拿走你的钱我还得跟他们要哩!”
胡彩彩说:“康经理他们回去了?”
尚士杰说:“早回去了。”
胡彩彩心里又酸又暖,酸的是康云青出去了没管她,暖的是惦记她的还是尚士杰,情人终究是情人。
车上了油路转向市区,胡彩彩以为尚士杰要拉她去“柳园”,她也想去,可是今天是董兴宇回来的日子,忙说:“你去哪儿?今天我得回家,兴宇没准打电话哩。”
尚士杰说:“螃蟹送来了,你不得先卸货?”
胡彩彩说:“啥时候到的?”
尚士杰说:“刚到时间不长。”
胡彩彩看看手表说:“都这会儿了,到哪儿找人卸货?”
尚士杰说:“车场还找不了几个人?让他们帮着卸。”
尚士杰把胡彩彩送到西关车场,魏俊峰打电话叫他,他留给胡彩彩一千块钱走了。车场看门的老于头迎出大门说:“胡主任,可把你盼来了!两个山东师傅整整等了你一下午。”
胡彩彩觉得不对劲,问:“他们不是刚到吗?”
老于头说:“中午两点多就到了,给尚经理打电话,尚经理说找不着你。”
胡彩彩越听越不对劲,想仔细问问,两个山东师傅催着卸货,他们还要连夜往回赶。胡彩彩让老于头找几个人帮忙。卸完货,胡彩彩给几个帮忙的人一人拿了几只螃蟹,自己领两个山东师傅吃了饭,然后坐出租车回南岗。没进家门就听见家里电话响,等进了屋又不响了。胡彩彩估计是董兴宇的电话,赶紧给董兴宇回话,告诉董兴宇又来了两车螃蟹得忙几天。说完刚放下话筒铃声又响,接起来是陶素兰带着哭腔的声音。
“彩彩呀!可找着你啦!我给你家打了一晚上电话……”
胡彩彩心猛然一沉,带着一种茫然的不安说:“我刚卸完货回来,陶姨,有啥事?”嘴上问啥事,心里却似乎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陶素兰说:“你们都回来了,老康哩?”
胡彩彩说:“康经理没回来?不是早跟宋局长尉经理一块儿回来了吗?”
陶素兰哭出了声:“没有……宋局长跟尉经理俩人一块儿回来的,他俩没见老康……”
胡彩彩愣了,脑子里空了。
“……你要是也不知道,老康肯定是让他们抓起来了……前两次他们没抓住把柄……他们一直不死心……这可咋办呀……”
胡彩彩也没往好处想,可是只能往轻里说宽陶素兰的心。“陶姨,你别急,派出所就是想罚款,交三千块钱就没事了,我这会儿就去派出所找康经理。”
胡彩彩拿了三千块钱给尚士杰打电话,电话里人声嘈杂,象是在饭店。过了一会儿杂音变弱传出尚士杰的声音:“你在哪儿哩?”
“康经理哩?你不说都回来了吗?康经理咋没回来?”
“我是听人们说的,我没看见……”
“你赶快过来拉我去西王庄!”
“康经理不在西王庄,去也是白跑。要在接你的时候还不连他一块儿接?”
“不在西王庄在哪儿?”
“我咋知道?”
“你不说你认识分局头头吗?你问问他们!”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等明天吧……”
“那你也马上过来,我要去西王庄问个清楚!”
“我现在有事走不开,明天吧,明天……”
不等尚士杰说完胡彩彩就按了电话重新拨了尉大水家的号码,几分钟以后,尉德生拉着胡彩彩又来到西王庄乡派出所。这时已是夜间十一点多了,派出所看大门的人见是个坐高级轿车的女人便开了门,胡彩彩照直朝一间开着灯有人声的屋子走去。屋里火炉烧得热哄哄,几个人只穿着衬衣正打麻将。副所长大庞——就是那个大块儿头警察——扭脸看见胡彩彩立刻笑道:“哟!胡主任,欢迎欢迎,两位乡领导晚上没事一块儿玩玩儿,你还有啥事?”
大庞说话的工夫别人早收起了桌上的钱。胡彩彩真想啐大庞一口,强压着怒火问:“康经理哩?不是交了罚款就放人吗?我交钱来了,人哩?”
大庞说:“胡主任,康云青早走了,不在这儿。”
胡彩彩说:“走哪去了?咋没回家?”
大庞说:“我哪知道?反正不在这儿,不信我领你看。”
大庞披上外衣领着胡彩彩走遍了两排平房,胡彩彩边走边叫“康经理!”没有回音。
“人是你抓的,我就跟你要人!”胡彩彩急了。
大庞说:“胡主任,我一个小小的副所长哪能管了人家县团级的事?别瞎找啦,你也管不了。”
听大庞的口气似乎知道康云青的下落,胡彩彩说:“你告诉我康经理在哪儿就行,我决不说是你告诉我的。”
大庞说:“我真不知道,你还是回吧,半夜三更咋找?想找也得明天了。”
胡彩彩说:“明天找不着还来找你。”
“欢迎,我愿意跟胡主任交个朋友。”
大庞言语中有了轻薄的意味,胡彩彩不再搭理他径自走了。
胡彩彩回到南岗时康承荣已经赶来,胡彩彩安慰了陶素兰母女一番只好回家。第二天一早胡彩彩赶到南岗镇派出所想求李建华帮忙打听康云青的下落,结果大吃一惊;李建华早于几天前就陪他父亲去北京看病去了,根本不在!尚士杰说的是一派胡言!
从南岗镇派出所到绥北公司不过一里多路,胡彩彩恍恍惚惚怎么也走不到头。昨天黑夜脑子里翻江倒海折磨了她一宿的那个可怕的真相正在显露出来,尽管她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不敢看这个真相,但它还是在迷雾中渐渐清晰:举报他们打麻将的不是别人,正是尚士杰!一幕幕记忆片段又浮现出来,山东的送货车明明是中午到的,尚士杰骗她说晚上刚到;尚士杰明明中午给她打通了电话,却对老于头说找不着她;尚士杰打通了她的手机却什么都没说又挂了,这说明他听见了他们在打牌,听见了打牌的有康云青。如果不是他举报的,他说那些谎话干什么?还有玉佛事件,玉佛的事她只跟尚士杰提过,那天晚上她住在“柳园”偶然从床头柜里发现了尚士杰从日本带来的玛瑙观音,特意拿出来摆在了梳妆台上,由此才提起康云青家的玉佛。后来她质问尚士杰为什么把玉佛的事告诉纪检委,尚士杰说调查组不仅找了她还找了唐庭禄尉大水尉德生,这么多人都知道玉佛,都有可能举报,怎么能一口咬定是他?她当时相信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唐庭禄尉大水尉德生都不可能举报康云青,陶素兰说得对,查康云青是为了让他下台腾位,唐庭禄尉大水都不能从康云青的下台得到什么好处,只有尚士杰有可能在康云青下台后接任董事长。还有再后来的康云青的“贪污案”,这些事件连在一起就形成了一条目的明确的轨迹,这条轨迹就发源于尚士杰,他是阴谋的中心,他还嫌绥北公司经理的官小要当“绥泰”的董事长!
胡彩彩的心简直要碎了,自己敞开全部生命去爱去拥抱的男人原来是个卑鄙阴险的小人!一只忘恩负义的恶狼!七年的情缘走到了尽头,这一段叫人难以割舍却又令人痛心疾首的孽缘啊……
一阵熟悉的哭声把胡彩彩从绝望的沉思中惊醒,她已经走到综合门市部门口,哭声是从隔壁的储蓄所传来的,她几步跨进储蓄所,披头散发的陶素兰趴在柜台里哭得痛不欲生。一个营业员流着泪告诉胡彩彩,派出所送来通知,康云青已被关进看守所正式拘留。
胡彩彩两腿一软瘫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化作了眼泪从眼里淌了出来。
※※※
胡彩彩在家躺了两天。手机关了,电话线拔了。这两天夜里尚士杰试图再从阳台去胡彩彩家,但是那扇专门留给他的窗扇一直插得死死的。
※※※
西林先生在康云青被拘留的第三天就赶到了德化,在这三天里,孙月波代理了绥北公司党委书记。
西林先生是秘密抵达德化的,先同纪遂功先生和秦广洋先生秘密会面,又和郝树森张学文会面,只瞒着尚士杰一个人。
第四天清早西林先生突然出现在绥泰公司,尚士杰接到通知参加董事会时见了西林先生不觉一愣,谁也没打招呼,昔日的亲热已无影无踪。
张学文叫来了孙月波,西林先生宣布开会。
“各位董事,由于发生了突然事件,我不得不赶到德化,以绥泰公司控股方香港泰正工业投资公司全权代表的身份来主持召开这次紧急董事会。我对康先生不能参加深表遗憾,对康先生遭遇的不幸深感悲哀。虽然康先生打麻将触犯了中国法律,我仍然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发生这样的事,康先生已不宜再担任绥泰公司董事长,我提议由孙月波先生出任中方董事担任董事长,请各位董事举手表决。”
西林先生说完首先举起了双手,一只手代表他自己,另一只手代表台月东先生。纪遂功先生,秦广洋先生,郝树森都举起手,孙月波发愣,尚士杰目瞪口呆。
“董事会通过,祝贺你,孙月波先生!”
西林先生站起来再次同孙月波握手。
“等等!”尚士杰突然嚷道:“西林先生!我是绥北公司经理,中方的首席代表是我!出任董事长的人应该是我!”
尚士杰脸色铁青嘴角堆着白沫。
西林先生说:“尚先生,请你不要生气,董事会的决定是适合当前的实际情况同时也是符合惯例的,你担任着绥北公司经理,一个人不宜同时领导两个企业……”
“你这是看人下菜!”尚士杰暴怒地打断西林先生的话。“康云青行,轮到我身上为啥不行?”
西林先生说:“康先生从来没有兼任过两个经理,他担任绥泰公司总经理的时候不兼任绥北公司的任何职务,而他兼任绥北公司党委书记的时候他已不再担任绥泰公司的总经理了。他在绥北公司的职务是党委书记,按照这个惯例,绥泰公司的董事长自然应该由绥北公司党委书记出任……”
“放你妈的屁!”
尚士杰大吼一声猛地站起冲出房间,拉门时门摔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屋子里顿时扬起一股尘土和石灰的混合气息久久不散。
※※※
胡彩彩在家躺了两天之后又来到门市部,把工作和库房钥匙都交代给了门市部副主任小杜,她要歇病假去看病。正跟小杜交代着工作尚士杰来了,尚士杰神态反常行为也反常,平常他是不轻易来门市部找胡彩彩的。小杜急忙站起来想回避,胡彩彩却命令尚士杰说:“我跟小杜说事哩,你先出去。”尚士杰乖乖退了出去,站在门市部门口点了一根烟。胡彩彩交代完工作让小杜把尚士杰叫进了办公室。
“彩彩,你咋啦?咋不开机?病啦?”
“咋也不咋,好好的!”
“……彩彩,明天我去绥阳,得走几天哩……”
“你想去哪去哪,跟我说啥?”
“彩彩……那些螃蟹得赶紧推了……”
“我交代给小杜了,以后你就找他吧。”
“你去哪儿?”
“我去哪用不着你管!”
“……彩彩,走吧,咱回去说行不行?”
“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没话就走!”
“……彩彩,你听说啥了?为啥不理我?”
“你问你自己吧!你做的事你清楚!”
“我做啥了?我啥也没做!”
“谁给西王庄派出所打的电话?”
“我咋知道?”
“你别装好人了!李建华去北京了,根本不在!”
“我也没说他在,我找不见他就不能问别人?”
“你问谁了?说出名字我这会儿就找他去!”
“告诉你你也不认识,南郊分局局长,你认识?”
“你不说找的南岗派出所吗?这会儿咋又变成南郊分局了?算了吧!士杰,你越这样我越看不起你!男子汉敢作敢当,为啥像个缩头王八?”
尚士杰沉默了片刻突然提高了声音:“康云青早该退了!就是怕我当上董事长才死赖着不退!你们都说康云青对我好,他对我咋样只有我清楚!你知不知道,他头一次推荐的经理是王永林!这就是他对我好?要不是王永林违反规定报销医药费,能轮上我?别的经理都是三室一厅,唯独我住两室,这是对我好?白占福还了车,我想换换,他赶紧卖了,连个旧‘尼桑’都舍不得给我坐,这是对我好?我不想说了,我不是瞎子,不是傻子,谁好谁赖我分得清!”
胡彩彩终于听见了真话,这是多么让人恶心让人痛心的真话!
“王永林的事也是你干的?抓起王永林你立马买车买手机买传呼,再没人卡你了,你想咋折腾就咋折腾了,王永林不是你告的能是谁?”
“不是我,是胡庄高举报的……”
“胡庄高是个啥东西?谁不知道那是你的一条狗!还不是你让他咬谁他就咬谁?怨不得你一上台他就穿上了警服开上了专车,还不是为了让他听你的话替你咬人?为了当经理你害王永林,为了当董事长你害康经理!连我都搭上!让我戴手铐蹲班房!让我丢人现眼!我瞎了眼!咋没认出你是这么个东西?”
“彩彩,我没想到他们铐你,我要是知道决不答应,我对天起誓……”
“呸!你别叫我恶心了!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胡彩彩满脸是泪站起来就走。
“彩彩,彩彩……”尚士杰哀求着上前阻拦,胡彩彩甩开他出了门。
※※※
胡彩彩回了宁化,找了几位老中医给董兴宇看阳萎,不断顿地买“男宝”逼董兴宇吃,出车都随身带着。她自己也跑到绥阳一家很出名的专治不育不孕症的医院作检查,医生说她的不孕症是常见类型,保证可以治好。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第四十九章 终局裁决
尚士杰去绥阳是活动打官司的,他与西林先生的冲突彻底公开,咬牙切齿地发誓夺回“绥泰”的全部资产。纪遂功先生这才知道尚士杰已经把“绥泰”推上了被告席。
纪遂功先生命秦广洋先生回香港寻找所需文件资料,自己亲自跑到绥阳找省经贸厅省工商局办理变更注册。然而纪遂功先生还是晚了一步,由于尚士杰的活动省委副书记沈功达含蓄地提醒省经贸厅“应以爱国主义立场维护国家利益”,省经贸厅深感此事棘手,遂将绥北公司的仲裁申请转到北京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