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的影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至少----”说起这话,他才瞧了我说道:“我对皇位并不觊觎!”
“那你为何要站在二王爷身后?”我不禁接了他的话。
“不过是顺应着一种习惯,就像人立在风中,不论顺逆,都被影响罢了!而选择二哥,也是一些陈年旧事!”他并未深入,却是不想多言,忽然转了话问起我:“寺玉,如今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未预料他的反问,只是一愣,片刻后才转过头望了远处说道:“原先也如你一般,并没有想要的,因为任何东西于我而言,可能是过眼云烟!倒不是我清高,唉,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如今确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话已至此,我却不能说得更多,只转了话问道:“怎么说起了我,你的母亲后来呢?”
他脸色有一丝黯然,我才惊觉失了言,忙捂了嘴,又见他一时沉默,不禁轻声唤道:“奕肃!”
他瞧了我,却并未答应,只是接着说道:“母妃终日郁郁寡欢,身子又不好,终于病倒了,且一病不可收拾,然后-----”
我听得也有一丝揪心,不觉也叹了口气。却听他继续说道:“临去前母妃又做了让人闻言惊骇的事,母妃生平第一次求了父皇,请父皇准了她去后火葬!”
话已至此,我心里更是定了七八分,只是我自个也有些恍恍惚惚,难于置信,转而想起自己,这天下奇事怕最奇的就出在自己身上了,还有何不可信?
“皇上没有答应吧?”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却暗想,皇上怎么能接受这般匪夷所思的想法,只苦了他的母亲,思乡心切,却终是留在了这大明朝。思及此,我不禁身上一阵凉意,忽然醒悟到,我自己又要何去何从,只是一瞬间却是木预的模样印了脑海中。
奕肃说完这一席话,只将沉默留予我。我瞧了他脸上有些伤神的表情,也不由得心下黯然。再抬头望天,又觉得天愈发地高远,那些星辰终是不可触及。
又静坐了片刻,奕肃才起了身:“该回营了,再不回去,瞻基又该遣了人来寻!”我也站了起来,点了头:“走吧!”
这才与他一道下了山,回到营中。他将我送至帐篷外头,才回自己的宿处。临走前却淡淡地说:“今夜却是搅了你观星的雅性!”
我摇了摇头,笑着:“只怕这是四王爷与我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寺玉倍感荣信还来不及呢!”一面说了,一面佯装受宠若惊的模样,他见却只是摇头笑了笑:“快进去吧!”
回到营中,朱瞻基却未回来。又瞧了外头,确是夜色深了正诧异着,却听闻脚步渐近声,忙掀了帐帘,正要唤道,却是一侍卫模样的人。他见了我:“皇太孙殿下今夜在皇上帐篷里就寝,殿下特命我来传话!”
我点了点头,忙笑着说:“我知道了,劳烦大人了!”
他见话也传到了,欠了身便离开。我才返回帐内,铺了床褥便要睡下。先是想起今夜色里奕肃的话,翻来覆去地辗转了半日,终是因白天马不停蹄行路而感到了倦意,渐斩入了睡。
第二日,大军过了大伯颜山,皇上纵马跃上山顶,远望大漠。白日里见这沙漠,更是萧条,一眼望去只有迭宕起伏的漠群相互衔接。皇上沉默了半晌,才又起了程。
军队在沙漠中又行了数日,渐渐离胪朐河愈来愈近,终于抵达这条河。远远望见河岸处却也是一片荒芜凄凉。这时忽然前方的开道御使向我们驾马过来,至皇上眼前,一跃下了马,曲膝跪了向皇上汇报:“启禀皇上,前方便是胪朐河!”
皇上听了,脸上露了喜色:“好,前方军队听命,速速过河!”
那御使却沉吟了一下,面露难色地禀道:“皇上,好些战死的明军士兵被弃尸在河岸处!”
这胪朐河便是邱福大军葬生之处,因时日隔得不久,好些明军士兵的尸首却未被埋掩。
皇上又痛定思痛皱了眉头,片刻才挥了手:“派几队人马去寻了尸骨,就地埋葬,入土为安吧!”
“是!”御使得了命令,又一跃上了马先骑了马往前往传达命令去。
而我们也放慢了行军步伐,至河岸处,果然见了好些未被掩埋的尸骨与盔甲,我不禁闭了眼,索性不去瞧。握着缰绳的手愈发地拽得紧了,指尖戳痛了手心也不觉,先前只是闻言战场的残酷,毕竟未亲眼见着,此番此景叫我看了却是当头一记猛敲,头晕目眩。心里直翻江倒海,曾看过活生生地十万大军在宫门外列队启程,如今见着的却是一处处血肉尸骨,早已没了生命可言,这样的杀戮是如何的残忍,于我而言,也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朱瞻基瞧了我脸上早已苍白,有些担心地望着我。我勉强摇了头,只偏过头去,直瞧了马儿。
皇上脸上也是复杂的神色,至河岸处却下了马,径直走到河边,看着这条自东面而来的川流不息的河,沉默不语,思索了良久才有些戚戚地说道:“从此以后,这河就改名为饮马河吧!”
大军过河之后,便抓了好些鞑靼游兵。不待严刑逼供,都一一供认鞑靼大汗本雅失里就在附近,此次得了教训,亦不敢轻易相信,却说是皇上亲自审问,又与将士在帐篷里细细揣测,依了地图分析敌情。
这日晚上,奕肃与朱瞻基都去了皇上的帐篷内,奕肃叮嘱我说,此处随时可遇上鞑靼士兵,夜里绝不可以四处闲逛。我虽然呆坐了帐内,却也不敢贸然四处行走。只瞧着案几上的正燃着的火焰发愣。
忽然又听到脚步声,却以为是他二人回来,才掀了帐帘朝外探出头去,不料一只手伸过来挟我的肩处,我心里一惊,却要呼喊,却是木预在眼前,忙自个捂了嘴,他却拉了我,俯了身绕了好些帐篷(多是将士的宿营),朝营后方的沙漠处走去。我瞧了四处,竟少有些人看守,不禁心底诧异。
随他走了好些时候,才至一暗处,返头瞧见明军营远远地在篝火亮堂处。这一路走得急,不禁有些气喘,待缓了口气才朝向他。
“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来这里?”不待他说话,我便有些生气地瞪着他。见了木预心情却是莫名复杂,又想到此时的情形,直恨了他这般鲁莽行事。
他却无一丝惧色,只是笑着调侃说:“夫人久不见我,不赶紧说些温言软语,却这般凶神恶煞,真是听得为夫心都凉了!”
我却失了与他打趣的兴致,故作了冷漠的模样说道:“说些什么?便说说皇上这次率了五十万大军,鞑靼大军如何抵挡吗?”
他却是不在意的模样,只是笑了笑说:“这有何问题,要打便打吧!”我听得却是迷惑,他究竟是何立场说了这样漫不经心的话。如今两军之战一触即发,他这个背后的‘敌人’却夜半三经寻了我说这般毫无轻重的话,不禁摇了摇头叹了气说道:“若是不知道的人,真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管的纨绔闲公子”
“那便作个富贵闲人,就当我是难奈相思,谁叫夫人这么不安份,竟也学了浊人千里从军!”他竟顺杆往上爬的玩笑道。
“即便我没有随来,皇上来了,你可安生地呆在如是阁?”我不觉挑了嘴角,冷笑道。
他却不在意,只正了色道:“寺玉,这回可与我回去?”
我知他是想我趁战乱时离开,便少了许多事端,也可不牵联他人。我却摇了摇头:“你若能答应我,停了你此刻谋划的事,我便离开!”
木预听得皱了眉头,却依旧是温和的语气:“寺玉,这是两回事,你何必纠缠于此?”
“对我而言,便是一件事!”我固执地摇头,一面迎上他的目光。
他像是早己料到我的拒绝,也并未不悦,却笑了笑说:“既然你执意如此,暂且先随了他们身边吧!”
二十六
我却不依不绕,直直地朝他看去:“木预,你究竟要做什么?挑唆得阿鲁台向明朝示威?出谋划策葬送了明朝十万大军?还是引得皇上率军出征?”
这番咄咄逼人的话只让他脸上露了一丝阴沉,也是转瞬即逝。他依旧是笑着说:“寺玉,你如何知道是我将明朝十万大军葬送于此?”。
我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只是此刻瞧了他说这话云淡风清的神色,不禁怒火腾地燃起来:“十万大军,你可想过,他们也不过是平常的人,来此世间一回,也有妻儿父母,也有自己的人生,你却-----!”我说些说不下去,想到那一片残骸,心里一阵颤栗。
“如果那沙漠里躺得是蒙古人,你会心安些吗?”他瞧了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被他的话直堵得噤了声,想了片刻理顺头絮,才冷冷地说道:“这仗,不可以不打吗?”
他终于收了嬉笑的表情,却也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仗总是要打的。前朝遗党,如今被逼退至漠北的蒙古人,难道就不会想建复国的千秋大业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平常人也都懂的!?”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你何必执意要随了来,既然来了,少不得要见这样的场面。”
我不置可否,只定定地看向他问道:“那么你呢,你又与这有何牵联,也是为了‘功成’吗?”
他却不答话看着我,目光里有一丝犹豫。我叹了口气:“果然也是为了‘功成’!”
木预也叹了口气说道:“寺玉,你何必要知道这些?”
我瞧了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依旧是如画眉目,温润如玉的音容笑貌。只是那日沙漠上的残骸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如何能理解,我接受了二十年的教育,教我什么是人人平等,什么是生命的弥足珍贵,十万士兵的性命怎么能在这样的轻描淡写中烟消云散。纵然他有万般理由,我此刻还在这万里黄沙中,又怎么能释怀。或者潜意识中令我最害怕地便是这场我还未清楚的争权夺势中,有朝一日他也成了一缕魂魄,我又该如何面对?
他见我不答话,才缓了神色,一面笑了一面上前要拂了拂我额前的头发,说:“难得与我见一面,何必说这些不重要的话?”
“什么是不重要的话?这予我而言,是再重要不过的!”我固执地后退一步,躲闪开他的手。他一手悬在空中,脸上终于变了色,冷了语气:“寺玉,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一阵揪心,心里莫名酸楚和委屈,不禁喉间一丝哽咽,却强按了下去,只佯装平静地看着他默默无语。他脸上神色也是一阵百转千回,终是淡漠了下来,半晌才说:“这些时日你随军颠簸,也是疲惫不堪,无须想了这些事更添烦恼!”
“你是要我瞧你也葬身此处,或是他日不知葬在何处时,再来想吗?”我听得无端地气愤,也一面冷笑一面说道。
他听得脸色骤变,阴沉了下来,却静了半刻才淡淡地说道:“寺玉,你今日真的是累了,我也不与你多说了!”
他说完转身便要走,我一动不动杵在原处,瞧他一身白衣胜雪,漠上夜空的银月,洒了一片皎皎碎光,落了他的身上,直灼热我的眼。他忽然转过身,看了我又说道:“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睛,你要小心!”说完便转了身,踏了沙漠,渐行渐远。
瞧他的白色身影渐渐模糊,我才捂住脸,任眼泪淌下,顺指缝落在沙上。心里是莫名后悔,他所言确是如此,这天下从未有安稳的时候,纷争不断,只因为有了人,有了私欲,有了权势的追求。我瞧见的,未瞧见的都顺着即定的结局匆促向前。我一直想务必尽了全力护他周全,而刚才却说了那般歹毒的话。这样想了,不禁更是难受。
这时却听得远处军营里更鼓的声音,那是给皇上报时所用。才惊觉已晚了,才拭了眼泪,强打起精神,赶回营中。回至帐内,却见朱瞻基已回来了,奕肃也坐在案几前。朱瞻基见了我,忙问道
“寺玉,你去了哪里?”
我有些回不过神,竟愣愣地回不上话,
他上前看了我一眼,忽然伸出手来,我忙后退一步。
却听得他说:“寺玉,你哭了?”
我忙擦了眼睛,一面笑道:“哪有,夜里风沙大,沙子吹进了眼里,又怪痒的便多揉了几下!”
奕肃见了,故意插了话说道:“风沙大就要帐篷里待着,不要四处走动!”
我又笑了笑解释道:“刚才你们不在,我一人有些无聊才出了帐篷!”
他随意叮嘱的模样:“这几日还是不要独自行走!”他又朝朱瞻基说道:“早些歇息吧,也许明日便要启程!”
朱瞻基听了,也想起此事,便也不及再追问。奕肃起了身,我忙替他掀开帐帘,送他至外头。待他走了,才转身进了里头,却在转身间一瞟,发现先前无人看守的几处将士的帐篷前又立了好些侍卫。
进了帐内,便替朱瞻基更了衣,一面随口问道:“今日皇上那处可商议出结果了?”
他点了点头回答:“那些抓获的鞑靼人说得怕是真话,皇爷爷大概要亲领了精兵直追击本雅失里!”
他一面说,一面打了哈欠,这几日他也是随了皇上夜夜俯案拟策。我笑了说道:“殿下也累了,早些睡吧!”
第二日,皇上果然下了军令,命部将王友,刘江,沐琼等将领驻扎于此地。而皇上亲自携副将安远伯柳升,都指挥使李时二人,率十万精锐骑兵继续向北追击。
又备了十日的军粮,编排了五军营,随时准备出发。朱瞻基也要随行,皇上沉吟半晌,却是琢磨此番出击胜算在握才点了头同意。朱瞻基却朝我说道:“寺玉,你便呆在此处,不用随我们前行了!”
我瞧了他,毕竟战场是儿戏的地方,不禁有些担心。未回话,却听皇上说道:“你也随了,一路照料皇太孙吧!”
我忙点头回道:“是!”
皇上只是随意地扫了我一眼,又一面命道:“李谦!”
立于皇上身边的一侍卫忙站了出来:“臣在!”
“他二人的周全就交给你了!”
他忙上前应道:“是!”才抬了头,却见是那日替朱瞻基传话之人,原来是皇上内侍李谦,我心底不禁喃喃道。
连日全力前进了两日,终于听得前方都使李时来皇上帐前汇报:“启禀皇上,前方五里处发现敌人留下的踪迹!”
皇上听了,脸上一阵喜色,拍案而起:“好,终于让朕给逮上了!”又朝李时命道:“全军听命,立刻出发!”
跪着的李时却迟疑了一会才说:“可是,皇上,前方敌人留下的痕迹却是朝两个方向前进的!”
皇上听了,方皱了眉头,一面喃喃自语:“朝两个方向?”
身边的安远伯柳升也开口说道:“皇上,这其中是否有诈?”
皇上看了他一眼,一时也未能定夺,却走了下来,一面踱来踱去,半晌忽然停了步子,朝李时问道:“可是一面往东,一面往西?”
李时忙点了头答道:“正是!”
皇上听了露了笑意:“好,我们向西进军,追击本雅失里!”
众将听得不解,皇上只莫测地一笑,又正了色命道:“全军听命,立刻向西进军!”
两位将军得了令,忙出去施号。皇上披了战甲,一跃上马,腰上挂了战刀,此时他已不是坐在龙椅上的皇上,而是曾经叱咤战场,游弋于金戈铁马的名将朱棣。
果然,这一队精锐骑兵连日连夜地追击,皇上更是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早将辎重后勤都留了饮马河畔,此刻到了第三日,便远远瞧见了鞑靼军队。皇上大喜过望,更是纵马驰奔。而前方敌人果然是本雅失里率了部分兵力,他也发现了明朝军队,也是加快速度继续往西奔去,而皇上更是快马加鞭地追击,终于追上他的军队。兵分两路,柳升在后阻了退路,皇上与李时率大军追至前方截了前路,前后夹击,本雅失里万万未料到明军追赶速度如此之快,一时之间更是失了招驾之力,原本就唤散的兵力更是不堪一击。不出半个时辰,便全军溃败,一一被明军围剿了彻底。
但是本雅失里却跌跌撞撞侥幸逃了出去,身边也只随了七名骑兵,直朝西面逃去。
片刻间,明军打了一场轻而易举的胜仗,皇上又命了后备军收拾战场,竟拾得好些金银宝物,却是那战败的大汗落下的,逃难之际却不忘携了这些宝物,难怪逃也逃不快。
这时,我与瞻基才从后备护卫军中走出来。皇上虽然带了朱瞻基虽行,却不是要他上战场拼杀,不过是让他学习一些军事知识,增添一些战场的经验罢了。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像这位明成祖一样,从小便在战场上穿梭长大,成就了一代名将。
朱瞻基待士兵收拾了战场,才允了我出来。我们骑了马至前方,却见皇上也正坐在马上,骑至河岸边俯视这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的大地。大风吹拂着一望无际的草原,眼前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一道道金鳞,那般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