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地想象,不觉暗暗失了笑,对外界一无所知,又毫无记忆的人怎么会做梦呢?
从离离帐内回来,昨夜的雪越下越大,今日已是皑皑一片,抬头望天却还是愁云惨淡,凝作一处。雪花散入珠帘,落在衣襟上,一触即化。地上的雪堆积了三分,踏上去哧哧作响,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样踏雪,因为家住北方,冬天常常是大雪纷飞,冰落三尺,还是孩子时也会见了雪而喜不自禁,也曾顽皮地在雪地里翻滚,像个男孩一样,扔雪球打雪仗堆个雪人什么的,那样简单满足的心思再也寻不到了。这样暗暗想着,不觉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径直摔了下去,可怜彩烟被我拽着,也顺势跌了地上。
“姑娘,摔着了吗?哪里疼吗?”她坐了地上,还慌忙问这问那的。我笑着摇了摇头:“不疼,雪地上松松软软的!”
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地爬了起来,返头一看,雪地上是两行脚印,深深浅浅。恰在此时,头顶掠过几只乌鸦和它们嘶哑凄厉的叫声。
彩烟顺了我的目光瞧去,却也笑了说道:“鸦过留声,我和姑娘留了脚印!”
我却笑不出来,只愣愣地望了那脚印,将积雪划得迤逦消残,恍惚了片刻,才转身朝彩烟:“回去吧!”
一回了帐内,便遣了彩烟替我磨墨,将宣纸摊开,又替我备了杯热茶,不禁抬头看了彩烟一眼,原先小渊替我备好笔墨时,也喜欢将一杯清茶搁了案上,难不成是沐大人的习惯。又见彩烟迎上我探寻的目光,已露了迷惑,不禁笑了笑,却是转了话:“好了,你去离离那里照应着吧,如今多个孩子,怕灵儿一人也忙不过来!”
她却有些迟疑,又看了案上的文房四宝:“姑娘写字别累着了!”
我点了点头,一面又遣了她出去。整日陪在我身边,倒也无所事事,瞧得她也喜爱逗着暮念,就让她与灵儿一块耍会。而且此时,我只想一人独处。
等她走了,我又是望了雪白的宣纸愣了半晌,脑海中却是回忆溢满。于是提笔,又是辗转思侧一番,才开始慢慢地写着。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扬唇浅笑,蹙眉敛目,伴随着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甚至那些戏谑嘲讽,这时记起来,不觉已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又一热。这样的心思再细细寻来,不时又辍笔侧思,深怕有一处漏了忘了,这十二年的时光,与他一起的喜怒哀乐,是我如今拥有的唯一珍宝。
这一字一句写下来,越来越快,字迹已经缭乱,心神已经涣散。
不觉天色暗了又亮,星月沉沦又浮起。漆盘的烛油添了又添。彩烟在我的身旁唤了一次又一次,我只是埋头俯案,一语不发,或是一会落泪,一会轻笑。只将她唬得泪眼涟涟,又知我这一时是不会理睬,只能坐了一旁陪着。
终于把它记载到我们成婚的那一日,我记得夫妻交拜,他轻握着我的手,只是微微用力,教我听见无声的誓言在耳边萦绕。写到此处,便搁了笔。就当是故事,有个幸福的结局。
抬头看了烛光摇曳,又见彩烟已俯了身旁,不知陪了我有多久,已经困倦地闭了眼。
不觉已将一沓纸落满了墨迹,将它叠好收拾,却不敢掀开扉页再看一眼,我只怕再望一眼,就失了勇气。
一面站了起来,腿脚已是麻弊僵硬,伫了原处半晌,才慢慢站了起来,一面将屏风上的披襟轻轻搭了彩烟的肩上,又轻手轻脚地踱了帐口,掀了帐帷,月色极好,皎皎银色落了雪地上,只觉暗夜回光,残照落了帐上,冷光清眩,将我的眼睛灼得生痛。
这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印记,纵是时光飞逝,这字迹可以穿透数十载,等到一切都不再重要,等到时过境迁,等到我已离去,希望这些字可以将你的回忆唤醒,也希望时光的穿透,可以淡薄这份感情,等你再忆起一切,不会如我这般,心里绞痛得不能呼吸。
我一面将这些信笺整好,依旧将它搁进了那个锦盒中。彩烟只在一旁看着,知道它是我这几日不休不眠俯案写下的东西,只瞧了我一丝不苟的神色,也不敢出声打搅。
又将它捧了怀中半晌,才看向彩烟,一面将它递上:“这个,又要麻烦彩烟替我保管了!”
她听得一愣,满目不解。我笑了笑说道:“等到了时候,你见了公子,再交给他!”
“交给公子?”她更是瞪着我,依旧迷惑,“姑娘为何不亲自交给公子?”
我摇了摇头,只是拉了她的手:“彩烟,你只需依了我的话便是!”心里却是一阵凄楚,只怕我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瞧得我脸色凝重,才点了点头,一面将锦盒收好。
因为下雪,营里这几日都很安静,诸事已想得透彻,反而心静了下来。今日一早,便在离离营中坐了一会。
“寺玉,听说四王爷从长安启程,正往这里来了!”正瞧了灵儿逗弄着暮念,蓦地听到这话,缓缓将目光移了回来,看向离离。却见她秀眉轻蹙,脸上一阵忧色。
“他要来吗?”不觉喃喃自语,自然明白她脸上的忧色为何泛上。
她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奕肃要来吗?这个念头掠夺过脑海,却是忧喜参半,只是脸上已习惯了不露声色。
“寺玉?”离离见我太平静的表情,却有些担忧地低唤了一声。
“很久没见他了,被你这么提及,忽然觉得很想念!”我才抬了头,笑了笑,“不知道从长安到这里需要多久的时日!”
“不知道!”她却叹了口气。我听得心里一阵恍惚,如果他轻装整待,快马加鞭,不出几日便能到吧,反之若是率领浩浩荡荡十万卫军,那又是另一种掐算的法子了。
又说了些闲话,才回帐中。彩烟不在,空荡荡的帐里只有香炉里碳火烧得正旺。不觉叹了口气,一面坐了下来。还未触着绒毯,只听帐帷啪得一声掀起,抬头一看,彩烟正慌慌张张地闯了起来,一见了我,已是气喘吁吁,拉了我的手:“姑,姑娘,不不好了!”
我瞧得心疼,伸了手替她拍背:“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她只是一个劲得摇头,好容易缓过气才说道:“我看到公子了!”
我听得只一怔,伸出的手蓦地悬了空中。
她重重地点了头继续说道:“真的,我不会看错的,真是--!”
这余下的话教我伸手捂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瞧着我,只是下一刻便明白了。有脚步声渐近,只一会,帐帷被掀开,却是李典正俯身进来。
“姑娘!”他见了我,依旧笑着招呼。
我点了点头,却望见他手上正端着膳盘,盘中却是一白瓷壶和两只玉色杯盏。
他顺着我的目光,笑着说道:“这是皇上御赐给姑娘的竹叶清!”
“姑娘不喝--!”彩烟不解地欲插一句,教我以目光示意咽了回去。李典自是瞧了这一幕,却不动声色,笑了说道:“姑娘怕会需要的!”
-------------------------------------------------
我是很容易受影响的.昨天看了有人留言说讨厌女主.我郁闷了一整天.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写了
小说还是小说吧.各人有各人的苦衷.还有各人的原则……只是聊大家一笑,不要这么介意了:)
五十四
看右边--------->>>
我点了点头,示意彩烟上前接过来,又朝他道谢。他谦和地摇了摇头,一面要退了出去,临到帐口却停了下来。
“还有事吗?”
他返过头,笑着说:“差点忘了还有一句话要传给姑娘!”
“公公请说!”
“皇上说,究竟要怎么做,就让姑娘自己选择!”他话里听不出一丝波澜,纯粹是传话的调子。
我的心里却是惊起一丝悸动,只朝他点了点头。
待到他出去了,离得远了。彩烟才转过头来,看了我:“皇上是什么意思?姑娘要选择什么?”
我摇了摇头,却是拉了她坐下,一面问道:“刚才在哪里看到公子?”
她才想起此事,忙回答道:“在皇上的营帐里!”
“已经呆了多久?”
“半个时辰,不知道说些什么,帐外把守森严!”
果然,李典来了之后,我心里略有猜测,一面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军队随从?”
她却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悸色:“这便是我所担心的,公子身边只有一人!”
“一人?”
“嗯!”她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也被拦了帐外!”
“我知道了!”却见她眼里掠过一丝失落,便笑了说道:“沐大人恐怕是在乐安,在二王爷身边,倒更安全些!”
她脸上漏了些许赧色,不过也是转瞬即逝,又转了焦虑的模样:“姑娘,怎么办,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纵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去营帐,自己却不能去营中见他,否则要失了与皇上的承诺,于是端坐了榻上,不觉已死死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盯了一处,脸上佯作镇定。
彩烟瞧了我的模样,站了我身边,眉头拧作一处,却也是手足无措,
我抬看了她,不禁强笑了说道:“别这样,这模样,要让人以为我委屈你了!”
她脸色却更黯然,不接话,只长叹了口气,这一声长叹,却惊醒了我,于是忙站了起来,看了她说道:“彩烟,替我将药盒搁了案上!”
她虽是不解,却顺从地去取药,只是一会,便将药盒搁了案上。我才踱到案边,转开盒轴处,打开药盒,那玉色瓷瓶正静静地躺了盒中。一面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又呆呆地看了半晌。
“这是什么?”彩烟从未见过它,不禁问道。
“药!”我喃喃答道,又看向彩烟:“去皇上那边看看?”
她听得一愣,直直地望了我,我只是笑了笑,一面指了帐外点了点头。她这才恍过神来,却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我几眼,才踱出帐外。
待帐内只剩下我一人,看着手中的瓷瓶,又望了那竹叶清,不觉手上一阵颤栗。
帐帷掀开的那一瞬间,我的喉间只觉一紧。耳边只听到一声:“木公子,请进!”随后是帐帷被放下。
从帐口到我的面前,这几步的距离却若银河迢迢,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只有心疼溢满,疼得搁了案上的手不住地颤抖。
那一夜趁了大雨滂沱,刀光剑影中来不及端详这张脸,已经有多久未见,只觉恍如隔世。但无论多久,这眉眼唇鼻依旧,只是清瘦了许多。
原以为他要气恼,要质问我那日为何又留了下来。不料他只是顺势坐了下来,坐在我的对面,只是微笑着不语,如果说他的微笑总是带了三分戏谑,那么这一次,却是纯粹的温柔,教我不禁也扬了唇,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何会想笑,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初相见的地方,还记得吗?”笑了许久,我忽然开口问道。
“常州!”他也不觉突兀,依旧点头答道。
“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女子,而且是绝色女子!”我想起那些事,不禁摇头失笑。这一次,他没有佯作生气的模样,只是宠溺地笑着倾听。
“把手伸出来!”我又开口说道,一面伸手去索要。
他将手伸了出来,我用指尖在他的手心轻轻划着,一面慢慢说道:“‘我要用烫铁在你身上烙个印,你就归我所有了,从此以后,我的吃喝玩乐你都给我侍候着,出门给我提行李,上马给我弯腰当阶梯,吃饭给我一边候着,天热了给我扇凉风,天冷了给我暖床去!’”一气说了下来,又顿了顿才继续问道:“还记得吗?”
“记得!”他点了点头答道,却轻蹙了眉头,竟有些惋惜地说道,“只是我没有做到!”
我听得一阵心酸,却佯作了揶揄地笑了说道:“放心,你说过的,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眼里掠过一丝异色。我原应看得懂的,只是心里已是恍恍惚惚,失了三分心神。又指了他依旧白衣胜雪说道:“早就说过了,大雪天穿成这样,是要迷路的!”
他听得笑了起来,认真地点了头:“谨遵夫人教诲,以后不会了!”
“不知道我们的如是阁还在不在?以后回应天,是否还有落脚的地方?”
“在,你的卧室每日都有打扫,很干净!”
“镇上的老房子还在吗?”
“在,还有你种的那些花,都有人侍弄着!”
“木预!”
“嗯?”他将我的手反握着,轻声应道。
“我很想你!”
“我知道!”
“这里,很难受!”我指了心口的地方。
“我知道!”
“我爱你!”
“我---知道!”这一声落下得缓了许多,和了他目光里的心疼。
“你会不会忘了?”
“什么?”
“我!”
“不会!”
他很认真地点了头,嘴角噙着的那丝笑意越来越深,仿佛在努力扬起,却禁不起一丝抽蓄。
觉得自己的心撑得满满的,一点一点地露了裂痕,只消一个深呼吸,就要碎成片片,轻微的涨破声冲击着耳膜,只是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不禁又笑了出来,起初是挑挑嘴角,慢慢弯作弧畔,渐渐地不受控制笑出了声。
他伸了手,想要抚摸着我的脸,却忽然止了,呆呆地悬了空中半晌,却落了长发间,修长的手指顺发穿梭翻飞。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咳声,仿如宁静深夜里刺耳的哨声一般,却教我恍回了神。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此处省略数百字,以后再补
不觉想要伸手去抓住他的袖襟,手只是在案下轻轻扬了扬,睁大眼睛看着白衫一晃,已消失在帐中。
“木公子,这边请!”还是李典阴柔尖细的声音,却越飘越远。
帐帷又被掀开,慢慢抬了头,却是彩烟冲了进来,只是看了我,却又止了脚步,半晌才小心翼翼轻唤一声:“姑娘!”
我点了点头,她却看了案上的膳盘,杯倒酒尽。
“收了吧!”
她点了点头,一面上前,又偷偷地斜睨了几眼,我不禁笑了:“看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手上一面收拾,一面担忧地叹了口气。
“走了吗?”我缓缓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力气。
她听得明白,忙点了头:“姑娘放心,皇上没有为难他们,都走了!只是---!”
“只是什么?”我的心还是会咯噔一下。
“那一起来的!”她犹豫了一会,仿佛在寻个合适的称呼。
“杨尚,那是二王爷身边的人!”我径直唤出他的名字。
“哦,那人脸色难看得很,总让人瞧得心里不舒服!”她似乎是想了想,才继续说道,“那样的人放在身边,会不会--!”
二王爷如今和他是同盟,虽做的是同一件事,终是兵分两地,彼此有几份间隙与猜忌,相互将重要的人搁了彼此身边,即是扶持也是监视。只要他的心思不移,杨尚断不会,也不敢于他不利。
刚要开口安慰她,李典的声音却又飘了进来,他看了我,依旧谦卑地俯首叩礼,又开口说道:“姑娘,皇上宣见!”
我点了点头,一面站了起来:“走吧!”
他忙点了头,一面侧身替我掀开帐帷。
彩烟忙替我拿上裘襟小心披好,一面跟了身后。
到了帐口处,又替我掀开帐帷,侧身让路,一面将彩烟截了下来。
他正俯了案前,自然察觉到有人,却依旧低头看着什么,只将我撂了原处不睬。我早失了力气说话,也缄默不语。半晌,他头也不抬地扔下一句话:“需要多久?”
“嗯?”我听得一愣,脑子却未反应过来,只用迷惑的目光迎了上去。
他这才一面将笔搁下,一面抬了头。相隔了好些距离,却也能觉察到他的目光依旧清冷,又带了一丝嘲讽:“多久会彻底失忆?”
“十天!”语气淡漠得令自己也吓了一跳。
“十天?”他喃喃重复了一遍,蹙目敛眉。却不再说话,于是偌大的帐内又是一片静默,只听到他的手指轻敲着案几的声音。
“够了!”他忽然开口说道,我不禁抬头看向他,却看不清楚,只觉是迷朦一片,模模糊糊的案几,摇摇晃晃的黄|色。只是那声音却是铿锵坚决。
够了是什么意思?暗暗发觉自己心神不宁,神思涣散,不禁轻咬着下唇。
他仿佛察觉到我的迷惑,竟站了起来,慢慢踱到我的面前,却是端详了我一番,不知道究竟看出了什么,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