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瞅得一愣一愣的。
“好了,不要伫在这里,回屋里说话吧!”杨大人打破了这沉闷,一面侧身引道。
杨大人与奕肃二人在前头走,那杨夫人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而行,随意说些旁话,不经意间侧头,便见她正瞧了我,不禁笑了笑:“夫人看什么?”
她摇了摇头,依旧笑着:“唤我离离吧,我叫叶离离!”
“叶离离?”我不禁念叨起这名字。
“解箨时闻声簌簌,放梢初见叶离离!”她忽然冒出一句诗词,这是陆游的咏竹。
“真是好名字!应诗应景!”我听得莫名熟悉,一面又笑了赞道。
她点了点头,却又深看了我一眼,一面走着,仿佛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寺玉这两年还好吗?”
“嗯,很好!”话一出口,方觉得这问候有些唐突,抬头迎上她恳切关怀的目光,一丝疑惑倾刻便烟消云散。
她听了这话,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沉吟了半晌,又有些喃喃自语:“那就好!”
一抬头,又见奕肃一面与杨大人说些什么,一面却侧首朝我看来,我的心情莫名愉悦,不禁朝他展颜一笑,惹得他竟一丝愕然,似乎忘了身旁的杨大人,直到杨大人顺了他的目光,也望了过来,又好像与他窃窃低语了什么,他的目光里掠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又匆匆转过头去。
从走廊沿阶而下,正穿过曲苑,忽然前面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一时也未听得清楚,只是走在前面的二人止了脚步,杨大人曲身蹲了下来。
“是暮念!”不待我开品询问,身旁的人已转头朝我笑道
一面说着,一面已走到他们跟前,一眼便瞧见一个孩子正半依半就蜷在杨大人怀中,两岁的模样,一双眼睛,黑亮清澈,柔嫩白晰的脸额吹弹得破,一双小手正不安份地胡乱抓着,将杨大人胸襟衣裳揉作一团,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煞是可爱。
再看杨大人瞧这孩子的目光,整一个慈父的形象跃然入目。叶离离却俯下身子欲将他接过手,一面念叨:“这孩子从哪里窜出来!”
“彩……彩……烟……姨姨!”他含含糊糊地呢喃,叶离离仿佛想起什么,蓦地抬了头,我不禁也随了她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不过三步的距离,一女子正伫了那里,这一瞧便撞上她的目光,似乎已经盯了我许久,脸上倒也瞧不出异常,与我对视时,也只是微微一笑,又忙上前去接过孩子,一面朝离离说道:“小少爷一刻不见夫人,就要吵着闹着来寻!”
我不禁上前去,看了那被称为彩烟的女子,走得近了,又是一个清秀婉约的女子,她朝我点点头,又一手护住那孩子。我瞧那孩子正盯着自己,不觉伸了手去逗弄,他也伸出手,仿佛要拽住我的手指,我一时起了玩心,便也轻轻晃动,他黑亮的眼睛只随了我的手转着,一面使了力气,待到紧紧圈住了,脸上便露了得意的笑容,又咯咯地笑出了声,一面说道:“姨姨!”
这一声含糊又稚气的唤声,将我心里某一处唤得软了,不觉要伸手抱了他,一面蹭着他柔嫩的小脸蛋,一面握住他的小手。他越发笑得开怀,露出了刚长的牙齿,眼睛弯弯,睫毛微卷。
“好爱笑的孩子!”他一面笑着,一面伸手闹着,我抱着渐觉吃力,一面俯下身子,他也乐得双足蹬地,又蹒跚着要朝离离走去。
“姑娘喜欢吗?”彩烟也蹲了下来,伸手护住他的肩处,却是看向我问道。
我不觉点了点头,瞧着他又跌跌撞撞地闯入离离的怀中,再抬头迎上彩烟的目光,也不知是否是错觉,竟有一丝哀伤掠过。
与暮念闹了一番,才回了堂前。杨大人像是早有准备,已备下午膳,是一桌丰盛的酒菜。虽然与他们是初次相见,却不觉生分,相互言谈之间却很融洽。奕肃素来话不多,杨大人也不是个侃侃而谈的人,所以只有我与杨夫人,便是叶离离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我并不习惯交浅言深,心里自有一个底限,何况有些事情若被问起,我也是一片茫然。幸而她便是一字一句也未提及那有些忌惮的空白。
待到撤了膳,叶离离又邀我去庭苑里闲坐,奕肃和杨大人却依旧呆了堂前。
先前说了,杨大人的庭苑布局摆设甚似江南园林,花窗络帏,雕栏绣槛,走一处便是一种风情,虽少有佳木奇花,也没有奇石假山,却是小家碧玉,难得清雅。我们坐了后苑小亭,倚着护栏,石桌上搁了清茶。
“寺玉说说长安的事吧!”叶离离轻抿了一口茶,忽然转头朝我笑道。
我的脑海中不禁闪过玉辇纵横,金鞭络绎的景象,长安毕竟是十二朝古都,其繁华不下京城北平,只是更厚重更古雅一些。我并不经常出门,还是三月初春时出了趟远门,却是效外踏春,这一时要描述起来,竟有些词穷,想了想,才把知道的地方娓娓道来。
“长安有气势巍峨的大明宫,典雅隽秀的长生殿!骊山的清泉,灞桥的柳絮!”我不觉缓缓说道,又朝她眨了眨眼睛,一面笑了道;“可惜我并未去过!”
她原是望了手上杯盏,一面侧耳倾听,一面要想象,听到这后头的话,也不禁摇头失笑。
“若有机会去长安,我定引你去游玩一番!”心里暗暗思忖,此次回去,也一定要先去瞧瞧才是。
她像是并不在意,一面用帕子拭手,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寺玉还去过什么地方吗?”
我摇了摇头,这两年一直在长安,只是不知道两年以前,自己到过何处,经她一提,那种空荡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她仿佛察觉到什么,忙笑了扯了旁话:“这一路从长安来京城,途中可有什么趣事?”
“这一路走得有些匆忙,倒无瑕顾及沿途风景,只是路过一些有名的古迹,奕肃会描述一番,当是解闷!”不过他总是轻描淡写,也听不出什么眉目,还是等回去时慢慢游览!
“奕肃?”她却将这二字挑了出来。
我笑了笑,一面解释道:“便是四王爷,我一直这么称呼他!”
她点了点头,却仿佛沉吟了半晌,抬头看向我的目光又有些失神。
“怎么了?”我不禁开口问道。
她忙摇了摇头,却是笑了笑问道:“寺玉与四王爷还好吗?”
“嗯,很好!”我点了点头,一面将茶杯端了手上,一面又笑了说道:“你知道,他虽然沉默寡言,性子却是很好的!”
“我问得不是这个!”她听得却笑着摇头,一面将茶杯放下,一面又抬头看向我,“我是说,寺玉心里可有他,可喜欢他?”
六十四
我手上执了茶杯,唇快触到杯沿,听得这话不觉手上一颤,几乎要将茶泼了出来,一面抬了头看向她,她脸上虽淡淡笑着,眼底却是一抹莫名的神色。我心底不觉有些凌乱,一时竟无语。低头沉默了半晌,才迎上她的目光:“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秀眉轻扬,却是顺了我话反问道。
只是倾刻间心底已是百转千回一番思忖,瞧着眼前的女子,殷切关怀的神色流于言表,我终是说不出一句旁话,只是点了点头依旧重复道:“我不知道!”
她听得,却是叹了口气,像是惋惜又有些无奈,仿佛各种感怀都揉化成这一声叹息。我不觉一番苦笑,也叹了口气,却是瞧着那栏上雕刻着的合欢花,不觉失了神。
又坐了许久,她虽是欲言又止的神色,终是不再过多询问,像是小心翼翼地说些无关紧要的旁话。
这一个下午便在这三两盏清茶和煦煦暖日中度过,北方的冬天,天光越发短促,仿佛是不经意间,天色已悄悄黯然,而寒冷伴随着夜晚凉风,开始无孔不入地渗透,于是赶忙起身回屋里。
回到堂前,他二人早已不在,却是堂上的管家朝离离说道:“大人与王爷在书房里!”
叶离离点了点头,一面返身朝我说道:“走吧,瞧瞧这二人去,竟说了一下午的话!”
我忙点了头,一面随了她的身后。等到快至书房处,却撞见一个丫头,见了叶离离忙低头说道:“夫人,小少爷一下午不见您,正在哭闹着!”
叶离离听了,嗔怪地念叨着:“这孩子,真是教人不安省!”又返了头,一面指了前处朝我说道:“径直往前走便是书房,寺玉先去吧,我去去便回来!”
“快去吧!”我忙点头应道,再见她二人折回另一条走廊,这才继续往前走去。走廊尽头便是书房,已燃起灯烛,隐约可见两人的身影落了纸窗处。
走得近了,便听到书房里传来二人交谈的声音。
“连年征败,这几年更是没有断过兵燹!”这是杨大人的声音,“王爷曾讨伐过此地,对于这一味剿灭镇压,以为如何?”
“大人也说了,连年派兵交阯,劳民伤财,已是难以承受之重,而且久不见绩效---
这两句入了耳,就知是在商讨正事,便要转身折回,不料肘处碰上门棂,不觉砰地一声,一面退了两步,却见门已被推开,他二人都已站了面前。我不禁笑了解释道:“听见你们在说话,正要走开,不料一时鲁莽,还是惊扰了你们!”
“磕着哪了?”奕肃却忽然冒出这话
我听得一愣,恍过神来,方觉得肘处有些疼意,不觉抬了右手,开口答道:“肘上!”
他忙伸了手,却是执起我手臂,一面隔了厚厚的裘襟,一面适力揉了揉,瞧他专注的神色,我忽然想起叶离离的话,不觉又呆住了。
“咳!咳!”却是杨大人在一旁佯作咳嗽,方将我惊醒了,一面要抽回手臂,一面笑了:“好了,不疼了!”
他这才放了手,依旧是淡淡地说道:“总是这样不小心!”
我只能讪讪地笑笑,一面抬头,便迎上杨大人有些促狭的笑容。奕肃像并未瞧见一般,却是径直开口道:“在府上打搅了一日,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杨大人听得一怔,一面又要挽留:“既然天色晚了,不若就在此住上一宿?”
“刚到京城,还有诸事要安顿,明日也得进宫面圣,不宜久留了!”他仍然是淡定地婉拒。
杨大人似首是思量了一刻,却又看向我,像是商量一般说道:“那寺玉姑娘?”
“我也一道回去!”
“内子很喜欢姑娘,还想与姑娘多待些时候!”他脸上露了惋惜的表情,又是殷殷地望向我。
我正要开口婉拒,却听到脚步声渐近,原来是叶离离已折了回来,像是听到我们的谈话,忙笑了打断:“寺玉就住上一日吧,我们久不--!”她顿了顿,像是转了口道:“我素来没什么朋友,府上也清静地很,就当是陪我一日,好吗?”
她神色恳切,原本就轻柔如兰的声音更加温软,教我有些踌躇不已,抬头迎上奕肃的目光,他似乎思量了一刻,才点头朝我说道:“盛情难却,你就留下来吧!”
也无所谓好不好,便点了点头,只是叮嘱道:“明日你从宫中回来,顺道来接我吧!”
“好!”他笑了笑答应。
将奕肃送至杨府大门处,瞧着他骑马离去,在空荡荡的衢道中渐渐隐入夜色,至转角处出了视线,这才折回。叶离离陪我候了一刻,又笑了打趣道:“都要望眼欲川了,不过是一日就这般依依不舍?”
我听得只是笑了笑,并不反驳。
用过晚膳后又是促膝闲谈,暮念却越发地不安份,定要蹭了叶离离身旁,一会手舞足蹈笑闹,一会又静静地依了身旁听我们说话,黑亮的眼睛竟也定定地盯着我们,一面侧首仿佛在思量一般,我瞧得不禁莞尔。
待到亥时,他终于露出几丝困倦,由着离离抱回房里去歇息,又遣了彩烟引我去卧房。
平日睡得晚,何况又是个陌生的地方,所以本该倦怠的人,却没有一丝困意。彩烟替我燃了灯,又收拾好床褥,见我依旧坐了桌旁托腮兀自呆愣着,便折了身旁,轻声问道:“姑娘还不睡吗?”
我摇了摇头,一面笑了:“不困!”
“姑娘要百~万\小!说吗?”她仿佛是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我正有些烦闷,不知如何打发这“失眠”的漫漫长夜,忙点了头笑道:“好!”
她笑了笑,一面出去。一会工夫,就折了回来,手上捧了几本书,轻搁了桌上。我伸手执起一本,是《唐传奇》,又略略扫视一遍,还有些诗词,都是平日看的书,不禁笑了赞道:“彩烟挑得,竟都是我爱看的书!”
她只笑而不语,却又一面替我斟上一杯氤氲清茶,搁了一旁。我早已翻开书,就了烛光慢慢咀嚼。
待到烛光一阵摇曳,落在书页上的烛影斑驳,不竟抬头看去,原是彩烟正拨弄漆盘,又添灯油。猜测过了一个时辰,夜应是极深了,见她还候在一旁,便要遣了她先下去:“彩烟先去歇息吧!”
她却摇了摇头:“我陪着姑娘吧!”
我抬头打量起她,眉清目秀,清姿绰约,对上我的注视也是盈盈一笑。只瞧这年纪应该也是二十好几。不禁笑了问道:“彩烟许了人家?”
她听得一愣,脸上神色陡然黯淡,我暗暗自责,自己的问话轻佻鲁莽,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敛起戚色,勉强笑了笑答道:“还没有!”
这样好的女子,如花似锦却是待字空闺。这念头入了脑海,不觉又叹气惋惜。她的目光早已落了旁处,一面喃喃自语:“我在等人!”
瞧她有些呆呆的模样,不觉暗暗感慨,又是一个痴儿女。她忽然抬了头,一面伸手,却是将一锦帕搁了桌上,指了那帕上刺绣,笑了说道:“这锦帕上绣了那人的姓,我日日瞧着念着,一边等着!”
我看了那帕子,满目的木棉灼灼,却是临水盛开,自是一种妖娆繁阜。
“沐?”侧思一刻,有些犹豫地说出这个字,话刚落地,她的眼里蓦地掠过一丝喜色,却是若夜幕划过一道闪电,转瞬即逝,一面回复常色地点了点头。
“那,他去了何处?”不禁小心地问道。
她只是望着我,隐隐凄哀都凝在紧紧抿着的唇角处,仿佛过了许久,才缓过神色笑了笑:“倒不是很远,只是一时不得相见!”
我心里还有疑惑,却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笑了笑,瞧着眼前已复常色的女子心生怜意。
她并不在意,却又问道:“姑娘睡不着,是因为独自一人么?”
我听得一愣,瞧她莫名深意地瞅着自己,又恍惚了一刻才失笑说道:“这么说,倒真有些!”顿了顿接着说道:“平日躺了床上还有个人说说话,说着说着就睡了吧!”
她听得也笑了笑,却有些像是苦笑,三分酸楚,我以为她是怜起自己孤孤单单一人有些触话伤情,只得宽慰她一般笑了笑。
第二日却又在杨大人的府上呆了整整一日,久不见奕肃来府上,竟有些心神不宁,只惹得叶离离借此打趣,我并不搁在心上,只望了这个不时露出幸福娇憨神情的女子,她怎么了解我心底所想呢。
等到了傍晚时分,却是怀彻上了杨府来寻我,说是奕肃从宫里回来径直去祭拜祖庙,今日可能回不来了,所以命他来接我回府。
六十五
怀彻驾了马车,弦儿也早在马车里候着,待到坐得稳了,便朝她问道:“王爷今日什么时候出门?”
“一早就出去了,不知今日会不会回来!”弦儿忙答道,看了看我,又开口说道:“昨日王爷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像是在寻思什么事!”
“是吗?”我听得也有些迷惑,昨日回去时并未瞧出他有什么异常。
“嗯,昨夜在书房里坐了半宿,后半夜才熄了灯!”弦儿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禁将昨日发生的事细细思量了一番,想起在杨大人书房外听到的话,暗自猜测,恐怕是一些朝事让他劳心废神吧。
马车渐入市井街区,车外嘈杂喧嚣声声入耳,弦儿不禁掀了窗帷朝外探视。外面好不热闹,不觉算来,应是近年关的时日,却不料京城的夜市是如此繁华。弦儿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脸上露了雀跃的喜色,一面笑了说道:“夫人,好热闹啊!”
我不禁点了头,也笑了笑:“是啊,像长安一样!”
弦儿却是目不转睛,头也不转地说道:“长安的夜市,我也很少见呢!”
这丫头跟在我的身边,确也甚少出门,还是爱闹的年纪,偏偏跟了个清心木讷的主人,这样想着便开口说道:“我们下去逛逛?”
她听得一怔,忙又笑着答应:“好啊好啊!”又一面问道:“这便下去?”
我掀了车帷,朝怀彻唤道:“停车吧!”
怀彻忙拉缰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