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因了南疆叛乱,封穹宇一直住在自己的寝宫明和殿,这一空闲下来,夜晚又回到了北乾宫。
“皇上许久未来,我本打算明日将这张竹榻挪出去的。”白若卿为封穹宇添了一杯茶道。
封穹宇眉梢弯着,烛光映在眸中明晃晃的,笑道:“朕以为,爱妃这是相思之言。”
白若卿瞥了封穹宇一眼,言归正传道:“皇上这边清闲,可知道皇贵妃宫中快要闹翻天了?”
封穹宇收笑正坐,端起茶盏喝茶:“当然知道,所以朕才会跑到爱妃这里躲难。”
白若卿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净会害我,前时我是牝鸡司晨的恶妇,后时我又要成为那专宠的红颜祸水,却不见皇上给过我什么好处。”
封穹宇一顿,放下酒杯,以手托腮看着白若卿笑:“好处是有的,不过爱妃可要等上一段时间。”
白若卿一个激灵,连忙问道:“可是有拿下定北王的办法了?!”
封穹宇淡笑而语:“比之更甚。”
年关刚过,南疆又传来消息,说坦诏国发兵五十万已至南关,领兵者正是已死的骠骑将军,此消息一传进皇宫,皇贵妃映秧就火急火燎的跪在了嘉承殿前请罪,而皇帝避而不见。
同年,定北王携一众部下私自离开帝都,赶往南疆,后有消息传回,定北王已投靠敌军,倒戈相向。
定北王一走,南国朝廷基本上被半空,留下的朝中大臣不过二十二人,也多数是不能用的无能之辈,封穹宇借此机会,升迁了一大批青年官员和一些壮志难酬的朝廷元老,从另一方面来说,基本肃清了朝中的j佞余党。
南疆危急,失城战报频频传来,朝廷内外人心惶惶,皇帝最终决定御驾亲征,亲自讨贼。
是夜,北乾宫中灯火不灭,部署完明日大军出发事宜,封穹宇回到北乾宫已是亥时,但见白若卿寝宫灯火通明,不禁嘴角微抿,含笑缓步走了进去。
寝宫中,白若卿正坐在烛火边穿针引线,封穹宇站在门外看了良久,直到她收针断线,才道:“爱妃在忙活什么?”
白若卿这才抬头朝封穹宇看去,盯着针尖看了太久,眼前有些昏花,不禁揉了揉眼角,才看到封穹宇一身明黄|色便衣站在门外,眉目展笑。
封穹宇今夜格外俊逸,比以往都有了些君子之气,这一刻白若卿有些晃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掩了面上尴尬,对封穹宇说道:“皇上出征在即,我昨日出宫前往白桦庵为皇上求了一道护身符,特意缝在这香囊之中,还望皇上贴身带着,珍重完全。”
这香囊上只绣了两朵百合,针法密集紧凑,如疾风骤雨急而不乱,虽不是真品,却也不是俗物,封穹宇接过白若卿手中的香囊,凑在鼻尖下闻了闻,一股清新淡雅的百合花香扑鼻而来。
封穹宇笑道:“若这香囊之上绣的是鸳鸯,朕便更欢喜了。”
白若卿的水眸微怒,抬眼看着封穹宇的表情,缓缓道:“百合花有祝福、顺利、心想事成之意,以祝皇上马到功成,凯旋而归。”
封穹宇的修长指尖轻轻摩挲着香囊的细柔丝绸面表,唇角含着淡淡笑意:“若卿若是望朕平安回返,不如明日前来送行。”
这一夜,一床一榻,可白若卿却忘了,这百合花,还有百年好合之意。
次日巳时,崇丰门外。
两万大军整装待发,稍后会与城外六十万大军汇合,齐发南疆。
封穹宇身披金靴战甲,腰佩紫霄宝剑,意气风发,器宇不凡,犹似天将之风,带有所向披靡之势。
白若卿应诺早早来到崇丰门外送行,映秧本打算也来送行,却被封穹宇一句话打发到了玄武台。
白若卿亲自倒了一碗酒,递到封穹宇的面前,掷地有声道:“皇上凯旋!”
封穹宇接过酒碗,将酒干了。
白若卿虽与封穹宇同室而眠,却是一夜未睡,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有些话要对他说了才好,于是凑到封穹宇的面前,低声道:“我知皇上威武,但沙场上刀剑无眼,若是遇到了危急时刻,皇上还是要记着,保命才好,莫要逞强意气用事。”
封穹宇一口酒还在喉中,差点呛着,好不容易咽了下去不失仪态,将碗扔在一边,带笑问道:“爱妃是在关心朕?”
不知为何,白若卿突然羞赧起来,面上马蚤红,本欲白他一眼,但念及他出征在即,于是忍了:“……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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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穹宇哈哈大笑一番,猝不及防在白若卿的唇上咬了一口,转身上马,朗笑道:“爱妃且替朕看好家,待朕回返,定许你一世繁华!”
大军既动,无数明黄战旗在晨风中虎虎生威,像打在心坎儿上的战鼓一般,劈啪作响,那个身披金甲战靴的人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却没有再回过头来。
自那个吻落在唇间,白若卿久未回神,心中滋味,难于言表,曾对封季弘一厢情愿,也曾对纳兰尘箫心有悸动,然而却不似对封穹宇这般脸红心跳,共眠一室将近一年,虽未行周公之礼,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会没有一点感情,但她却认为这是由儿时滋长起来的亲情,无关男女,可是,这一切都由那个吻而变得截然不同了。
第六章【5】
皇贵妃映秧进了冷宫,这后宫之中原本还有三位平起平坐的妃子,但皇帝出征之前将皇后的金印交给白若卿保管,让她管理后宫,这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说来也奇怪,景妃出身虽然不高,但说到底也是皇帝的表妹,在后宫之中却处处爱巴结别人,总想找个靠山稳坐钓鱼台,映秧还是贵妃时她就一味奉承,这会儿贵妃倒了,便来巴结白若卿,可白若卿却不是什么爱看戏的主儿,婉拒了景妃两回,就算是脸皮再厚的人也应该识趣了。
兰妃雷打不动的冷淡性子,自从那次在嘉承殿失手坠碗后,她倒是不坐在井边看月亮了,反而多了个吃斋念佛的习惯,一有空闲,便会到佛堂念上几遍金刚经,一串佛珠常不离手。
北乾宫里也不算冷清,刘颖虽然不似丽妃那样张扬跋扈,心思却不知道要比她深了多少倍,但在白若卿的有意压制下,也并未弄出什么幺蛾子,王东研性子恬淡,凡事不爱与人计较,却唯独喜欢做菜,手艺也极好,其他人也自然多了些口福,她深知王尚书犯上作乱不得活路,所以想在还是自由之身时将想做的菜一并试了才不留遗憾,姚璞追简直就是个活宝,整日里蹦蹦跳跳不拘形象,常常搞出许多笑话,但她的聪明之处却在于,她每次都知道如何收场。
封穹宇出征已一月有余,其间白若卿曾回过一次相府,后来又去了第一楼找面鬼。
第一楼是帝都有名的妓院,白若卿去时总要避开生意最好的时段,这次也不例外,捡了中午嫖客都吃干抹净走人的时候去了。
花汣茗还是一贯的马蚤包模样,不管何时见面,那个绣了牡丹的大红肚兜总是那样惹人眼球,每每被玉璃瞧见,少不得要鄙夷一番。
花汣茗细细看了眼来人,媚笑道:“原来是白姑娘啊。”
玉璃瞪了花汣茗一眼,喝道:“放肆!这是娘娘!”
花汣茗早就知道,玉璃这样一说,反而让她更加不耐起来,调笑着福了福身,拉长声音道:“小人拜见娘娘!”声音颇大,引得周围风尘女子都朝这儿看来。
“你!”玉璃气恼。
白若卿拦了玉璃,问花汣茗:“面鬼何在?”
花汣茗将滑落的肩带撩了上来,懒懒的朝头上看了一眼:“咱们公子在睡觉,不知道娘娘大驾叫不叫得动他。”
白若卿朝花汣茗一点头,转身上了楼梯。
老规矩,面鬼不见闲杂人等,白若卿只能只身前去。
那夜的春宵一度,白若卿自然是记得清楚,自那以后,她与面鬼就再未见过,她也怨不得人,只怪她当时喝多了酒,竟主动勾引了他。
这个坎儿,她足足过了大半年,终是有求于人来找人家。
来到楼上,白若卿顿了片刻,鼓足勇气朝面鬼的房间走了过去,面鬼的房门半掩,从门缝里可以看见他面朝里躺在床上,黑色绣纹锦袍挂在帐外,银色雕花面具放在床头。
白若卿想了想,还是先敲了下门,等了片刻,门内面鬼并无任何反应,她欲推门进去,就只听面鬼突然说道:“皇帝出兵打仗,文妃娘娘想必是饥渴久了,想来一个霸王硬上弓么?”
白若卿:“……”
白若卿当即就绿了脸色,但转念一想,面鬼本就这幅德行,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两人谁也不提那晚之事,白若卿自然也绕着说:“我有事找你,可否一见?”
面鬼悠悠道:“有事说事,公子我今日不想见你。”
白若卿心想,这样也好,不见面,说话更方便些,于是道:“我想知道我父亲近日的情况,是否安好。”
面鬼顿了片刻,说道:“好,三日后我将消息送到相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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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样交代了,临走时,白若卿总觉得今日的面鬼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却也未深究,当晚就回了皇宫,三日后派玉璃出宫回相府取消息,面鬼给的消息上说,白仲秋人在北疆朝阳国,一切安好,万事诸顺。”
得到消息,白若卿自然也安心了许多,当晚,寝宫门前落下一只灰色鸽子,这鸽子玉璃怕是与它再熟悉不过了,一双绿豆眼炯炯有神又捎带鄙夷,只是身子比以前瘦了许多,周身羽毛上满是灰土,像是不远万里绝尘而来。
玉璃将鸽子交给白若卿,她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笺,上面却带着几滴血渍,触目惊心。
白若卿心下一紧,连忙打开信笺一看,上面用漆黑墨汁描成的狂草:青丝情丝,思情思卿。
署名虽为一字封爵,却不像他往日书信来时的字样,字迹中带着急切狂躁,像是这字迹要跃纸而出,飞到她面前似的。
和封穹宇一起批阅奏章数日,她差不多认得,这是封穹宇的字迹。
“一、字、封……爵。”细细品着这名字,她更断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取来空白信笺,提笔写道:皇上?
白若卿将信笺塞进灰鸽腿上的信筒中,扬手从寝宫的后窗放了出去,直到这灰色的一点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她的手还在发抖,和她通信七年的人,难道就是封穹宇?
她展开那张带血的信笺,不禁皱眉,这血又是谁的?
……
每次抚琴,白若卿总会想起纳兰尘箫,一晚在观星台上,她拿起放在桌边的那本《阳指春雪》的琴谱,那封书信又掉了出来,恰好落在一人脚边。
姚璞追捡起书信,缓缓念道:“纳兰尘箫。”
白若卿心中一顿,走过去取回书信,淡淡道:“故人罢了,姚淑女前来何事?”
姚璞追呵呵一笑:“东研姐姐新做了一些松子枣糕,听说是娘娘最喜欢吃的,叫我特意送来些。”
白若卿笑道:“王淑女怎么不亲自前来?”
姚璞追挠了挠头:“是我求着东研姐姐让我来送的,我想和娘娘说说话。”
白若卿眸中露出了些许和色:“王淑女的叔父犯事又不怪她,你回去以后叫她别处处躲着我,反倒是跟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姚璞追欢脱笑道:“诶,好嘞!”
白若卿将书信小心收好放在琴谱中,合上前又看了两眼。
姚璞追凑过去问道:“娘娘,这是琴谱吗?”
白若卿微挑眉梢:“你认得?”
姚璞追水灵的大眼睛在烛火下熠熠生光:“不认得,但我姐姐平日里都爱抚琴,房间里有很多这样的本本,我也爱听姐姐抚琴。”
白若卿但笑不语。
姚璞追又说道:“娘娘待我一直亲厚,我便觉得娘娘像我的亲姐姐一般,近日里我思乡情切,恳求娘娘看在我孤苦可怜的份上,为我抚上一曲。”
白若卿被姚璞追这一番言辞逗得笑了:“你若孤苦可怜,那全天下全成了可怜之人,我倒是没见过如你孤苦可怜却又整日欢蹦乱跳的人。”
姚璞追一敛面上可怜之色,嘻嘻笑道:“我这些小九九在娘娘眼里全不管用,姜还是娘娘辣啊!”
白若卿被姚璞追这话笑得肚疼,只好说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这小妮子,就给你抚上一曲。”
姚璞追连忙说道:“娘娘且慢!”
白若卿身形一顿:“如何?”
姚璞追大眼一转,道:“求娘娘抚这琴谱上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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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卿停了笑:“自故人离开,我便再也没有合曲之人。”她抚着古琴思忖片刻,终是说道:“也好,趁着今日,我便试试我这琴艺是否纯熟一些。”
白若卿说罢,拉开裙摆坐在了古琴前,抬手撩动琴弦,一曲婉转幽沉之曲随之展开,伴着清风朗月,独有一番意境渗在其中。
一曲终了,姚璞追兴奋问道:“娘娘,您方才抚的这曲就是琴谱上的《阳指春雪》?真好听!”
白若卿微微颔首:“诚然。”
姚璞追继而说道:“我在家乡时也曾听过。”
白若卿一愣,问:“何时?”
姚璞追:“就在我奉旨进都的前一晚上,故而记忆犹新。”
白若卿记得纳兰尘箫曾经说道,这《阳指春雪》是他师父所作,并未流传出去,他师父死后,会弹奏者,仅他一人而已。
白若卿连忙问:“这抚琴之人,可是一个身着白衣,相貌堂堂,仪表非凡的俊秀男子?”
姚璞追笑:“娘娘怎么知道?”
白若卿当即便坐在了琴凳上,指尖不经意划过琴弦,发出一串高亢之声。
照姚璞追所言,纳兰尘箫应是去了北疆,不过也好,朝廷一直在缉拿他,远去他乡总比牢狱之灾要好上许多。
姚璞追聪明伶俐,看了白若卿的反应更是明白的很:“娘娘的故人就是那位白衣若雪的男子?”
白若卿不置可否,却表情严肃道:“此话就当我从未问过,你也从未答过,知道么?”
姚璞追微微皱眉,却还是应道:“嗯,娘娘放心吧,我知道了。”
……
从观星台下来已是夜深,白若卿抱着那本琴谱回到寝宫,终是无法入眠,忽闻窗口似有异声,于是开窗看去,只见那只灰鸽正在窗台上啄着羽毛,脚上的白色信笺异常显眼,急切的取下灰鸽脚上的信笺一看,上面只简单的写了两个字:爱妃。
第六章【6】
乾乐四年二月,南疆两军僵持不下,三月,武文戚与户书贺领兵四十万从北疆出发赶往南疆支援,五月,南疆战事告捷,封季弘携余部溃逃,武文戚领兵驻守南疆,大军返程。
大军还未回到帝都,封季弘竟带余众先一步回到帝都,几万大军驻扎城外,皇城岌岌可危。
是夜,以封季弘为首的五千精兵夜袭皇城,生杀屠戮,血流成河,哀嚎满城,很快就占领了帝都和皇宫,忠臣良将奋起抵抗,奈何竟是以卵击石,死的死,抓的抓,那些没气节的无能鼠辈,在大军压境的那一刻便直接投敌。
后宫一干女眷全部被软禁在各自宫中,出宫一步者,杀无赦!
翌日,封季弘派兵,基本肃清了皇宫中的所有侍卫,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北乾宫外有重兵把守,想要混进来或逃出去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位淑女和白若卿一起坐在北乾宫正厅之中,望着宫外来回巡查的侍卫,心中虽有担忧,却都沉默不言。
白若卿叫玉璃新沏了一壶茶,对那三人说道:“各位淑女,我这里还有好茶,不妨品品。”
“好!”姚璞追笑道。
王东研面露担忧之色,对白若卿道:“娘娘莫要担心,我们乃一介女流,想必定北王也不会难为咱们。”
白若卿微微笑了,却没说话。
刘颖白了王东研一眼,语气中带有埋怨:“最不应该担心的应该是王淑女吧,王尚书毕竟是你的叔父,即便是把我们全杀了,想必也不会动你分毫。”
王东研面色煞白,说道:“刘淑女这样说当真是让我极难做人。”她咬了咬牙,继而说道:“娘娘放心,我既已进宫,便是皇上的人,若是南国亡了,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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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白若卿没等王东研把话说完,忙打住她:“皇上带领百万大军征战在外,南疆告捷,怎能胡言说南国亡了呢?即便是定北王占据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