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 千百石。帝曰:‘广食几何,乃受米如许?’左右曰:‘隐语耳,黄者金,白者银也。’” 刘瑾败后,抄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七百两。元宝五百万锭,银八百万,又一百 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十万七千八百两,银共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三 千 六百两”。钱宁籍没时,“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玉带二千五百束”。另一说为“金 七十扛,共十五万五千两,银二千四百九十扛,共四百九十八万两”。江彬籍没时,“入公 帑者,黄金七十柜,柜一千五百两,银二千二百柜,柜二千两。”……看来,明代是中国历 史上的贪污大朝,当不会错。赵翼认为,以上这些贪污犯,都比不上严嵩在任时间长,所以,他搜括得也应比他们多 。“籍没时,金银珠宝,书画器物田产,共估银二百三十五万九千二百四十七两余。又直隶 巡按御史孙丕扬所抄嵩京中家产,亦不止此数。而所估价,又不过十之一。即如裘衣,共一 万七千四十一件,仅估银六千二百五两零,帐幔被褥,二万二千四百二十七件,仅估银二千 二百四十八两零,则其他可知也。计其值,不下数十倍。”因此,严嵩的贪污记录,是可以 上吉尼斯的,“则史传所载,尚非实数”,这就是赵翼的结论。&nbsp&nbsp
孔雀虽毒不掩文章(3)
一般来讲,小贪如鼠,昼伏夜行,鸡鸣狗盗,提心吊胆,贪也贪不出多大油水。而大贪 如虎,无所顾忌,光天化日,明火执仗,才能贪出金山银山。“稗史所载,严世蕃与其妻窖 金于地,每百万为一窖,凡十数窖。曰:‘不可不使老人见之。’及嵩至,亦大骇,以多藏 厚亡为虑。”严氏父子之所以敢如此放开手脚的疯狂贪污,聚敛如许钱财,还不是当皇帝的 包 庇和纵容的结果!这两父子斑斑劣迹,早就民怨沸腾,“南北给事、御史交章论贪污大臣, 皆首嵩”。但是,“嵩每被论,亟归诚于帝,事辄已”。而且,“帝或以事谘嵩,所条对平 无奇,帝必故称赏,欲以讽止言者”。正因为有倚仗,严嵩才能有恃无恐,正因为他支持, 严世蕃才敢胡作非为。赵翼说:“是可知贿随权变,权在宦官,则贿亦在宦官,权在大臣,则贿亦在大臣,此 权门贿赂之往鉴也。”从近年来所揭发、所暴露、所法办的贪污案件,主犯要犯,哪一个不 是带“长”字的手中握权之辈呢?作家手中,不过有杆笔,谁会在乎你呢?是做一个才华出 众的文人,死守清高呢?还是做权力更大的官僚,因而也能捞到更多的油水呢?严嵩自然会 选择后者了。尤其,嘉靖十八年葬章圣太后以后,这位皇帝就不上班了,也就是不视朝了,连皇帝这 项最起码的本职工作,也不干了,这就给了严氏父子更大的贪污空间。“自二十年宫婢之变 ,即移居西苑万寿宫,不入大内,大臣希得谒见,惟嵩独承顾问,御札一日或数下,虽同列 不获闻,以故嵩得逞志。”这样,等于纵虎归山,更是不可一世,严嵩在里面将嘉靖哄得团 团转,严世蕃在外边大肆搜括,敛财聚钱。这一对贪污父子,同声共气,合作默契。“短项肥体,眇一目”的严世蕃,比其“长身 戍削,眉目,大音声”的老子,更能作恶。由于严嵩“旦夕值西内,诸司白事,辄曰以质 东楼,东楼,世蕃别号也。朝事一委世蕃,九卿以下浃日不得见,或停至暮而遣之。士大夫 侧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门,筐箧相望于道。世蕃熟谙中外官饶瘠险易,责贿多寡,毫发不 能匿”。凡贪污,必腐败,凡大贪污,必大腐败,于是,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敲诈勒索, 横行都门。严嵩“窃政二十年,溺信恶子,流毒天下,人咸指目为j臣”。严嵩最初以文邀宠于上,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最后的失败,也是老暮以后,文思日退 ,诗情大减,做不出令皇帝高兴的文字来,才失去圣眷的。说实在的,一个诗人,总有江郎 才尽的一天,也许七老八十,还能写出分行的文字,但银行账目,商店流水,同样也是一行 一行,难道那能叫做诗吗?除非打算将缪斯气死。再说,在帝国宫廷最高层面上的厮杀,并 不亚于西班牙斗牛场的角力,你不将刀插在牛身上,牛就会将你顶死,因此,作为诗人的严 嵩,究竟还能有多少诗情画意,涌上心头,是大可怀疑的。更何况,他必须干净利落地排除 政敌,必须不露声色地告密陷害,必须殚精竭虑地获得好处,必须恬不知耻地曲意媚上,当 一天到晚尽琢磨这些外务的时候,他还会爆发创作的灵感吗?结果,朱厚趈所下手诏,老迈的严嵩,竟“语多不可晓”,好像有些老诗人 看不懂年轻 诗人写的东西一样,只有一个劲地摇头。幸好,独眼龙严世蕃能“一览了然,答案无不中” 。但“严妻欧阳氏死,世蕃当护丧归”,于是,“嵩受诏多不能答,遣使持问世蕃,值其方 耽女乐,不以时答。中使相继促嵩,嵩不得已自为之,往往失言。所进青词,又多假手他人 不能工,以此积失帝欢”。这样,就走到了末路尽头。嘉靖四十四年,严世蕃终因外投日本,内怀怨望罪被劾,“斩于市,籍其家”。但世宗 还是给严嵩留了条命,削籍为民。“又二年,嵩老病,寄食墓舍以死。”这个大j臣,大 贪官,就这样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真遗憾,他没有周作人那样幸运,至今还在翻来覆去地出知堂先生的书,而同是“堂” 的《钤山堂集》几乎不为人知。早在前清编《四库全书》时,就因“迹其所为,究非他文士 有才无行可以节取者比,故吟咏虽工,仅存其目”给否定了。以两“堂”的遭遇而言,看来,古人较呆,不灵活,认死理,还是今人聪明,脑袋瓜子 转得快。要是周作人生在明朝或清朝,会被视作贰臣的,怕就得不到今日的风光了。从这个角度比,真有点为严嵩的诗文叫屈。&nbsp&nbsp
草间偷活沉吟不断(1)
每年秋后,总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在我家后院的角落里,茕然存活。那虽没有什么气力 ,但相当专注的啁鸣,常常坚持到真正冬天的来临。每当我在呼啸的寒风里,贴着玻璃窗, 倾听这只蛐蛐的声音时,对于生命力的不绝于缕,总使我有所触动,总使我想到明末清初诗 人吴梅村的名句:“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诗人的这句诗,很酸楚,很凄凉,每吟,心必为之动,尤其对有过“草间偷活”体验的我来 说,更甚。可以想知,在江左三大才子之中,吴梅村应该是活得最“苦”的一位。我说的这个“苦”,并不是他自称的“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境不尝辛苦……”的“苦”; 而是他在一种无时无刻的忏悔中,一种至死也不能自谅的忏悔中,对于灵魂那永无休止的自 审自谴的“苦”。中国人,通常不怎么忏悔,中国文人,则尤其缺乏忏悔精神。在西方文化史上,远一点的, 有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近一点的,有卢梭的《忏悔录》,而在数千年的中国文学历程 中,几乎找不到一本类似的著作。中国文人甚至不如中国皇帝,他们在混不下去的时候,还 不得已而为之,下罪己诏。吴梅村的恩主崇祯,就涕泗滂沱地干过这桩事。但是,有些中国 文人,错了也不认错,不但不认错,还赖账,还推诿,还狡辩,还倒打一耙。所以,吴梅村 在中国文学史上,如果不是惟一,也是极其少见的,具有忏悔意识的文人,值得我们后人尊 敬。早先,文坛的好事之徒,不如今天这般蛆虫也似的多,少有捧臭脚的排行榜。但在士子们的 口碑上,是按钱谦益一、吴伟业二、龚鼎孳三这样的次序排列,逐渐形成公论。不过,若就 纯文学的意义而言,吴和钱,至少是不相上下的。清人赵翼在《瓯北诗话》中说:“梅村当 国亡时已退闲林下,其仕于我朝也因荐而起,既不同于降表佥名,而自恨濡忍不死,〖fjf〗?〖fjj〗天 地之意,没身不忘,则心与足迹尚皆可谅。”要是从道德角度衡量,那么,鼎革之际的表现 ,吴胜于钱,更胜于龚,是毫无疑义的。文学史所以将他们统而论之,因为生逢末世,命运蹭蹬,遭遇不济,坎坷半生的命运,大致 相同。但具体到每个人,状况又不尽类似。钱是一个政治化的文人,深陷政治漩涡,龚是一 个市侩气的文人,热衷投机转蓬,吴则是一个更纯粹些的文人,生性怯懦,胆小怕事,体弱 多病,努力躲开政治,可是政治偏偏不放过他。这倒也不光吴梅村个人的悲剧,而是中国文 人几乎躲不掉的共同厄运。皇帝老子要是跟你过不去的话,肯定是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你在 这条船上,想不成落汤鸡也难。时代要跟你别扭的话,如托尔斯泰所言,在盐水里煮三次, 在碱水里煮三次,弄得你人不人,鬼不鬼,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钱谦益自寻是非,龚鼎 孳自讨没趣,吴梅村在劫难逃,明白这点差别,也就理解他这什么“草间偷活,沉吟不断” 了。他忏悔是真诚的,但他“沉吟不断”,更多是在诉苦,诉他那个“一生遭际,万事忧危”的 苦,这里面就有很多文人的夸饰了。从古至今,中国文人无不喜欢夸饰,往自己脸上贴金,光荣要贴,成功要贴,到了当代,被 运动,要贴,受迫害,要贴,甚至连耻辱也要拿出来往脸上贴。吴梅村也属于卖苦一族,在 遗书里,告诉儿子,他是“天下大苦人”一个,说得可怜兮兮。他这一辈子,忧患连连,危 机重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过得很不自在,也是事实,但决不是彻头彻尾的倒霉蛋。他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忘性,他刚走出他的家乡太仓,那几年间,可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为世人瞩目。他的连捷高中,他的奉旨完婚,他的翰林高就,他的讲学东宫,也使得满朝文 武惊诧,艺苑杏林艳羡。无庸讳言,吴伟业曾经很陶醉于那相当风光,相当体面 ,相当得意,相当快活的满足中的。我始终认为,上帝虽然吝啬,但对每个人的安排,基本上(当然不是百分之百)还是要保持 账面上,借方与贷方的大体平衡。一个太快活的幸运儿,不见得永远一帆风顺;同样,一个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家伙,未必就会被上帝抛弃。君不见福利彩票开奖,立马成为百万富 翁者,常常是北京人绝看不上的外地打工仔。所以,吴梅村虽然一生不幸,但他二十三岁起 ,开始发迹,上帝真开眼,让他着实地火了一把,比进城民工中头彩还来劲呢!旧时中国的“士”,十年寒窗,囊萤刺股,大都怀有高第入仕,衣绯着紫,文章翘楚,领袖 群伦,连做梦也忘不了的双重心结。时至21世纪,我所熟悉的作家同行,想谋一身黄马褂, 同时又想执文坛牛耳者,也是大有人在的。可鱼和熊掌,两者兼而得之,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吗?在中国,考中状元,未必做得文豪,做得文豪,很难考得状元。吴敬梓,金圣叹,曹雪芹, 蒲松龄,恰恰都是科场上的名落孙山者。这其中,二律背反,势难两全,八股文做多了,性 情文字难免生涩凝滞,脑袋里装满了论、表、诏、诰、判、策之类应试制艺,诗词歌赋的绝 妙灵感,也就找不到立足生根之地。这也是今天那些削尖脑袋热衷做官的作家,再也别指望 他写出好作品的原因。以今譬古,能凭真本事,赢得科举,而且又凭真才华,成为大师者, 肯定少而又少,只有吴伟业,是这样一个佼佼者。&nbsp&nbsp
草间偷活沉吟不断(2)
吴伟业(1609—1671),字骏公,晚号梅村,又号鹿樵生,江苏太仓人。他出身于书香门第,长大于儒雅环境,聪颖早慧,好学不倦,尤其拜在名师张溥门下,文章 大进,学业完善,笔墨娴熟,得心应手。所以,1631年(崇祯三年),他到南京应乡试,中 举,名列第十二。次年进京,参加会试,得第一。接着殿试,皇帝亲点,为一甲二名进士, 即“榜眼”,这一个成功过程,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叫好鼓掌都来不及,所以他老是卖苦, 是没有道理的。接下来,授翰林院编修。随后,崇祯出面,赐假回里,洞房花烛,真是如其宗师所褒誉的, “大登科后小登科”,“天下好事皆归子”了。吴也很得意,得意难免忘形,他评价自己为 :“陆机词赋,早年独步江东,苏轼文章,一日喧传天下”,如同时下有些作家同行,将自 己列入诺贝尔文学奖种子选手一样,都有不自量之嫌。所以,我相信而且尊重他后来的忏悔之“苦”,但不大相信甚至鄙薄他所夸饰的遭际之“苦 ”。 满清入关,改朝换代,攻城略地的屠杀,铁骑践踏的血腥,文化箝制的强犦,予取予 夺的恐惧,是每个老百姓都难逃脱的痛苦,非独吴梅村一人。他所以特别强调这一点,我认 为,在他的潜意识中,有一种努力为自己辩白的欲望,表现出来,便是喋喋不休的诉苦。后来人常常不理解,人称吴太史的这样一位文学大师,睿智学者,聪明透顶的人,为什么不 能像顾炎武、黄宗羲那样埋名隐居,坚拒不就?为什么不能像陈子龙、夏完淳那样宁死不降 ,舍身成仁?最不济,也可以学王夫之那样,作《惜发赋》,存明代衣冠,逃到湘西大山里 潜心读书。说说是容易的,要做到,可就相当相当的难了。直到我当了“右派”,我才懂得,中国知识分子中间,强者太少,而弱者太多。你可以这样 高标准地要求吴梅村,但他愿意跪下来求生,而不想站着取死,那你也只好抱憾。一位研究吴梅村的日本学者安积信,就十分为这位大师惋惜:“第梅村受知于庄烈帝,南宫 首策,莲烛赐婚,不十年累迁至宫詹学士,负海内重名久矣。当都城失守,帝殉社稷时,不 能与陈卧子、黄蕴生诸贤致命遂志,又不能与顾亭林、纪伯紫诸子自放山林之间,委蛇伏游 ,遂事二朝,则不若尚书(王阮亭)之峻整,随园之清高远矣。向使梅村能取义成仁,或隐 身岩|岤间,其节概文章,皆足以为后学标准,而天下所推为一代冠冕者,亦将不在阮亭而在 梅村,岂不尤可惜哉?”(见清人方浚师所著《蕉轩随录》)安积信先生不了解中国文人向来崇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哲学,与他们日本国动不动切腹 自杀的武士道精神,是毫无共同点的。且不论切腹这举动本身的正确与否,但对死亡毫无畏 惧的坚强,与但求苟且偷生的软弱,是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吴梅村性格软弱,可入世之心甚重,吴梅村身体脆弱,可虚荣之念更强。但文学大师的声名 ,复社宗主的威权,领袖群伦的欲念,一代良知的众望,都是他对自己的目标期许,是舍不 得放弃的,正是这些浮华,他既不能“取义成仁”,更不能“隐身岩|岤”,怎么办,只有成 为“忍死偷生廿载余”的“两截人”的一条路可走。吴梅村的故事讲到这里,对他一生起到了重要影响的两个人,就该出场了。一位是他的老师张溥,一位是他的亲家陈之遴,前者使他卷入了明崇祯朝的党争,后者使他 接受了清顺治朝的征召。这虽是两起相隔多年,毫不搭界的事件,但就吴梅村个人而言,四 十多岁时的仕清三年,正是他二十多岁时介入党争的必然结果。如果说,中国的政治家,有附庸风雅的嗜好,那么,中国的风雅文人,也多具有附庸政治的 兴致。张溥为文学家,我记得旧时中学国文课本中,就选有他的《五人墓碑记》,那是一篇 相当激昂慷慨的散文。但他更愿意附庸政治,要当一个政治活动家。崇祯初年,清除阉党, 昭雪东林,言路放宽,政策松动,给了知识分子一点自由,张溥利用这个机会,成立“复社 ”, 议论朝政,针砭时弊,雌黄人物,评断是非,俨然有点反对党的味道。一般来说,文人玩不得政治,即使像张溥这样还玩出一点气候者,最后也以栽跟头而告终, 甚至死了也没放过他。他不明白,皇帝只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