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千斤重的铅块。站在门口好半天,想着不是台词的台词,念着不是选段的段子。沉吟再三,伸出模棱两可的手,挪动着犹犹豫豫的步,活动着迷迷幻幻的步,倒腾着胀胀满满的腹,仿佛进入了一个艰难的历程,比艰难的历程还要异常艰难。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进得客厅门的。
他只看到一个灰蒙蒙的影,正模模糊糊地做着事。他心中一惊,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儿子正在电烤灶前做着作业。
一想到儿子繁重的学业,他心底透着无穷无尽的无奈。看到儿子如此,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小小少年手拿皮鞭,走在空旷的原野上,那是多么轻松多么自在的年代。自己轻轻松松地看完书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四处游玩。那时家缺钱少粮,到新华书店一蹲点就是几个小时,在书店里看看书,空闲时段偷着乐,倒也自得其乐,其乐无穷了。
21-第八章情意沉沉似林深⑵
如今儿子他们一天到晚,只见上课下课回家就挤进作业丛中,老师大本小本的《一点通》、“一百分”系列、“成功”系列、“成功训练计划”系列……数也数不完,反正横竖通知你买齐喽,做全喽。仿佛只有买齐并且做全喽,你的成绩就会突飞猛进,你的知识就会几何级数般猛增,大增特增。
子女成绩上去了,老师喜开怀。子女成绩下滑了,老师横眉冷对千夫子,不甘俯首成孺子流。
听说儿子所在学校实行了绩效考核。他就不明白了,小学也实行绩效考核,真有点儿幼儿般戏谑,马戏团般杂耍,魔术般奇幻。如果哪个有兴趣的穿越时空大家,胡乱抹上几笔,说不定还能打开局面,“奇幻时空穿越小学教育小说”从此一炮走红,而且大红大紫了。
两口子有时坐在一起,闲话连篇的时候,也对此大发感慨:如今的小学生呐真苦真累,几本破书读到六年级,还是那么几本破书。
这哪里是学知识?知识有象这么学的吗?几本破书要是学好了倒好,可是你看他们都学到了些什么。
但见字词,音调难全,更不用说凑句成章了。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读书读书死读书,背词背词无新词,考试考试考字词。除了字词还是字词成语,现在可好,每一篇作文居然规定要用不得少于指定十个老师列出的成语,作文都成什么了?都成堆成语迷宫了。三百来字的作文,学生在成语中左纤魂或绕魄,东击西挡,堆起了又拆,拆了又堆,仿佛也并没有绕成个精美的迷宫。
一不留神,忽然考不及格起来,语文老师电话威胁,英语老师拦路批得你体无完肤,数学老师埋怨你给孩子究竟少做了好多作业,以至你们的孩子成绩如此不可思议。
他有时也想问老师们到底怎么了,人在老师遮避下,想强出头必糟人谴,只好在闷缸中,两口子牢马蚤满腹。依我看呐,如今兰眳的教育之路在哪儿了?咹,在哪儿了?几本破书就能点拨出一个个经天纬地之才?米来高的辅导书就能逼出满校园的清华北大?
“还没得做完作业?”
“嗯,还有‘成功’上的没有做。今天不做,明天又得罚扫地啞肌!br />
儿子他们班有个铁定的纪律,这个纪律岂不说是否可笑得荒唐,但是的确有效。而且老师知道,小孩最怕的莫过于扫地。作业做不完,罚扫地没商量。
班主任此招一出,学生的苦学生的累也就从此见出了,累中憋足了一股劲,做不完作业的苦比做完但做错的苦更苦,至于正确与错误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了,真可谓满本涂鸦鸦还鸣,几本荒唐谬千里。
更妙的是,错了的老师也改正不过来,不知是作业太多,还是老师本事太大,大得忽略了如此重要的错误也不提醒提醒全班学生,注意注意再注意,留意留意再留意。
儿子速度慢的话,从六点半到十一点,只怕也做不完这堆起了又骡起的作业,从语文到数学,从数学到英语。好在值得庆幸的是,其他科的老师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学生于深重的苦难之中,于书破无觅处的人灾之前,让他们少却许许多多的烦恼。
有时儿子作业完成得快,他也不禁追问:“你们真的没有其他作业。”
十岁的儿子感慨良多集中成一句精粹得不能再精粹的语言:“其他科?其他科再来的话,我跳楼。”
这句话,儿子说得镇静异常,黄权路却不由得惊心动魄,不亚于他真的跳了一次又一次的楼。
小小年纪说什么不好,偏偏一提学习,张口就来“我跳楼”。
在黄权路的潜意识里,跳楼大抵上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生无可恋的人,第二种是破产无力归还无颜见江东父老的人。
儿子小小年纪,正值既不是生无可恋也不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年龄,相反,用古话说正是阳光明媚,用时髦的话来说正值靓丽年华的那种年龄,居然产生了跳楼的想法,而且说得镇定异常,这种镇定只有成|人才有,不应该也不能出自小小童稚之口。
然而正是出面前这个小儿之口,小小年纪居然生无可恋,死亦不怕起来。怎能叫他黄权路不彷徨又彷徨,惊诧又惊诧了,提心吊胆又提心吊胆。
有一次,儿子真的站到了窗台上,示威般鼓动着瘦小的双臂,眼里噙着绝望的泪水,小脸蛋委屈得能扭出一杯清水,两行小泪流成两股小沟,小嘴瘪得象被冤枉进了几年大狱,嘴里含混不清地嚷道:“老师逼我,老师冤枉……我要跳楼就是要跳楼。”
仔细一问,才知原来前天语文、英语、数学全凑上了一天上,而不知哪个神经病老师,居然布置了副科作业。儿子动作放慢了进度,左写右写写不完的作业。
关于这件事,黄权路记忆犹新。
前天儿子的确写到十二点仍然在埋头苦干,咬紧牙关。没有想到努力不得好报,从来没有做过的副科居然副出了那么多的作业。这下可不得了,儿子生拉活拽要跳楼。
他也觉得儿子比窦娥还冤,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苦苦相劝,好说歹说,动之以情,只差通知110。终于是儿子磨不过老子,老子更有办法,总算打消了儿子跳楼的念头。但是令他惊惶失措的是,不知儿子是从哪儿知道世间还有敌敌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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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儿子不再提跳楼一事之后不久,突然问:爸爸爸爸啷子是敌敌畏,听说喝起来很甜,想来也一定很香。香甜香甜的敌敌畏喝起一定不苦,一定不会让人觉得疼。真的不痛吗,爸爸?你告诉我嘛爸爸,请你告诉我。
他错愕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但是从此以后,对儿子总是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马虎,半点不敢大意。尤其是在这个有钱买遍天下货的时代,绝了儿子的财源,要吃的横买竖买都行,唯独要钱免谈。
心里不断地诅咒着千刀杀的层出不穷的小学辅导书。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起诅咒野蛮的老师,无情的老师,痴迷于辅导丛书的老师。
老师累老师苦,老师就该多压作业,不压作业岂不把学生娇惯得四体不勤,五经不分了?不压作业中国的素质教育岂非成了一句空话?素质教育最终还是得用成绩来衡量,离开了学生成绩,谁晓得你这个老师的教学水平究竟有多高?不经苦中苦,哪能成|人上人?唯成绩是举,抓成绩也自然也无可厚非了。
“赶快做完好睡觉。”
“赶快赶快,赶啷子快。七八本主科,还有政治一科没做嘞。”
儿子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不耐烦,相反已经麻木成了书精。呆头呆脑地坐在桌旁,舞动着小小的左拳头,右指尖上的水性笔在飞旋着。小牙一咬百愁消,书前眸子放幽光。
“哦哦,那慢慢做,慢慢做。”
“慢慢做?也不晓得政治老师咋个想哩,居然一下子布置啞嘉蹇蔚淖饕怠u媸且1迫撕鹊械形贰br />
他一听,一慌神之间,没话说了。但是儿子的话却冲耳而入。
“你烦不烦哦。你不嫌烦我都觉得烦。”
儿子似乎压抑得终于如火山爆发。
“没有做完,明天你帮我扫地。终归这地还得我扫。别烦啞己貌缓谩c皇乱槐吡箍烊ィ催丛ǎ的悴环衬慊拐媸欠乘廊藛〖。”
他自觉没趣。到洗梳间洗了洗脸。走进寝室。打开电脑上网一游。一边神游网络,一边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爸爸,你还是回医院去。别在这点磋眼。”
他不敢作声。不是自己不敢,而是树芳也该回家了。儿子一提,他妈一不小心猛地闯了回来。这油往火上浇,一定够旺够烈,自己想不烈火中焚身都不行了。于是只好忍得苦中苦,方有出头日。这可是无比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处世精典,在哪儿也有大用。
刚思此节,只听得客厅一阵轻响,随即响起妻子郑树芳的声音。
22-第八章情意沉沉似林深⑶
“小明,居然还没得做完呐。”声音里透着几分焦急几分无奈,“嗨,你们老师咋个搞哩。作业嘛一本好的辅导书做正确啞家簿妥愎粏〖。哪有象呃折磨小孩哩?一天作业个没完没了,可见你们老师的水平呐……你爹哩,回来啞济坏茫考柑靻〖,死也应该回家来死吧,死到外头别人岂不说我霸道?”
“在寝室里嘞。”
“哦……还是晓得回家来死呐。还晓得有这么一个家啞脊!br />
“老妈,你烦不烦人呐。你想找他吵啞迹统鋈コ常思易饕刀嗟氖牵幌行奶忝浅场!br />
树芳一听:“我哪子说过我跟他吵?”
“看你凶巴巴哩样子,人家不以为你们在吵架才怪哩。”
宿舍里突然异乎寻常地平静,平静得如同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的前夜,冷不棱汀冒出棵手榴弹却足以要你的小命。滞息、沉闷。出奇地滞息、沉闷。
大呼小叫的儿子,似乎突然懂事了许多,一边静静地盯着树芳的每一个细小且精准的动作,一边收拾起书本,准备离开暖暖的电烤灶,回到自己那个狭窄且寒冷的卧室,重操旧业去了。
“小明,你想去哪点?”妻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给你们腾地儿。”
“腾地?”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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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啷子地?嗯,你给我坐下,做你的作业。”
只听小明唉唉诺诺了几句,似乎又坐回原位了。客厅里顿时针落地有声,雾入室呼啸。黄权路站起身,走出寝室,乜了妻子一眼,妻子不温不火,平平静静,坐在沙发里。
“黄权路,你给我过来。”
“是。”
“你最近做的事,我理解。我不是不理解。”
妻子的话语微风般轻柔,细雨般和蔼,象跟自己争气的孩子谆谆说教。他谨慎地“嗯”了一声,等待着妻子老子云庄子曰地说上一气之后的雷霆大怒,等待着暴风骤雨的到来。金刚一怒天下诧的冷气似乎随时扑面而来。
“坐下。既然你认为是对头哩,你就放胆坐下。”
他不敢坐下,不是因为没有道理,而是因为愧疚,实在愧疚得很。愧疚得唯有站着,心绪才有片刻的消停。
他看了看埋头做作业的小明,她也看了看小明。她点了点关,他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起离开了家门,在校园里漫无边际地散起步来。谁也没有开始开口的意思。
最终还是郑树芳开口:“你不归家,我也没有怨你。”
他听了此话,心下有些感激,感到她的善解人意。他默默地听着,千言万语藏心间,一时语塞无言对。
他们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来回游离着,在稍粗的树与树之间不断的转换着视角,听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
“计雯其实也活得很苦。她的苦楚我也略略有所感受。男人死啞际眉改臧桑薅夼模×耍艿糜腥苏展税桑俊br />
一声“计雯”仿佛把黄权路从遥远的记忆里拉回到现实中来。全校教职工只有树芳直呼计雯大名,她从来没有称呼过“纪校长”或者“计校长”,而纪文似乎也并不在意素芳如何称呼她。
纪文常说,树芳心里有股气,等这股气顺过来,也就云消雾散了,何必与她计较呢。自己对她不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下辈子报答她吧。至于名字一个符号罢了,不过只是好听与难听的分别,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自己无所牵挂,只求她将来不再记恨就算了。
“是啊。她的心的确很苦。”想到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遥望着寒冷的夜空,阴沉沉的,向他压来。他奇怪今天的树芳与往日的树芳的确不同。在如此阴阳交替、如此明暗难定的时期,如此特殊的时期里,的确需要树芳的这份稳定,这份若无其事。
这时,他似乎觉得身后有个阴影闪来闪去,不断地变幻着位置窥探着他俩,回过头看了看那一排排矮小的灌木丛。那是呈方框般规划的护草树——万年青。那影在万年青的另一侧不停地移动着。
他心里轻轻笑了一下,又继续听树芳谈论起来。
“别看她平日里风风光光哩,是吧?其实她的内心似乎实在半点也风光不起来。这,我从她近来的言谈举止轻易地就看啞汲隼础br />
“她老来无依无靠,还能图啷子?啷子也图不到,要权嘛,似乎权利是有啞迹扇ɡ歉鲟プ佣鳎考确俏铮址侨耍档降奏プ佣鞫疾皇恰?墒撬ピ谑掷锱露獑〖,含在嘴里怕化啞迹г诎锱卤煌祮〖。成天提心吊胆哩样子,是不是活受罪我就不晓得啞迹怖恋孟茫梢钥隙ǖ氖俏冶燃臀幕畹米栽诨畹萌魍选!br />
“如今学校搞得又是像呃啞迹钩商炜嘀凶骼郑种谢勾嘧涛叮此苹畹糜芯⑹悖涫敌牡啄歉隹啵兴媚兀恐挥兴约翰畔闷渲凶涛读恕br />
“听说自从住院至今,没有半个人去医院看望她,病房里冷清得不能再冷清啞际前桑课铱闪娴目闪驴嗔尕甑模桓鋈耍谡馑r黄褪鞘眉改辏位晁频摹g凹柑欤鞒趟担峙黾瞎珕〖,是吧?”
黄权路仍然以点头作为回答。他深知,沉默是金,祸从口出的道理。越是这种时候,肢体语言往往胜过口头语言,于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树芳的肩膀,算是回答。
“看看,看看,她总是挣不脱瞑瞑中的符咒不是?命里有时你想挣也挣不脱。”
“这世间真有鬼吗?没有,的确没有。鬼由心生罢了。爱如此,心情也如此,鬼自然就生了出来。过去,我的确恨死了她,恨得牙痛难忍。甚至每当她莫名其妙地又被那种幻觉纠缠不清时,我还暗自幸灾乐祸,大呼活该活该真活该,活该有此报。
“现在,我才晓得,那都是想人想出来的,一个酷似那人的人站在面前,如何叫她不触景生情,顿生幻觉?人处于亦真亦幻的情景中,便越发地苦了起来。想人的苦居然是如此之苦,难道还不足以弥补她所有的过失吗?一个思恋如此的人,她再想越轨只怕也有限得很。”
“再说,她仍然没有偷去你的那颗心,你的那颗心仍然还残存着可怜的一点绿荫。既是如此,我还有啷子好怨的哩。你说是吧?”
他没有想到树芳竟说出这番话来,这番话让他慕名的错愕,莫名的惊喜。
他轻呼一声:“理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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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答话,继续道:“你不就长得象她老公吗?长得象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公公婆婆的错。是老天的错。老天要你生得如此,还有啷子话好说呢?说到底,都是象得不能再这呃象惹的祸。天下真有长得如此相象的人?”
“是啊,有时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老公我可是没有见过。现在,可以想见是一个多么猥琐的人啞肌h绱蒜龅娜颂稻尤换棺龉笔谐ぃ挂泊丛炝死急呎焓返钠婕!!br />
“你别象呃说人家好不好?说实话,她老公可是一副天生仙风道骨模样。”
“真的?”
“真的。”
“难怪,难怪……”她道,“她竟然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居然活人不如死人。看来她那声‘死鬼’真的有值得人深思的地方。”
“哦……”
“死人令她对生者无所思啞肌!彼溃耙桓龌钤谒廊说囊跤爸械呐耍癫涣钊丝删纯膳澹俊br />
23-第九章 意乱方知情迷长⑴
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