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仍是杨松健烧的,林曦本想帮忙,苏哲怕热着她,拉她不放;她想初来乍到,客随主便才好,遂坐着听他们说话。
信水主角似的,东拉西扯,口似悬河,天南海北都说遍了。林曦对她不痛快,只听着,不接话。
吃饭时一桌挤不下,便分了两桌,杜雷苏哲等六人坐一桌,松健等八人坐一桌,因有女孩子在,杜雷不许喝酒,直接乘了饭来吃。
苏哲近来一直吃林曦的菜,胃口的待遇提高了,如今再吃这个,便有些吃不下去。
方毅更是不用说,便冲杜雷笑:“不如多加柯小姐工钱,请她监管炒菜吧!”
杜雷道:“那不行!”又加道:“我们这儿松健烧得最好了!要是你烧,恐怕更难吃!”
方毅笑:“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来烧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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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水忙道:“那你就请我来吧!我包你每天吃得好好的。”
方毅苏哲一听,哑然失笑,心想:这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伟大!
杜雷忙道:“这更不行的……”
信水笑问:“有什么不行?他们和你是好朋友,我和他们是好朋友,所以我和你也是好朋友,反正我也没事,帮帮好朋友有什么不行?”
杜雷绕不过她,只连声说“不行”。
信水也不理他,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过来掌厨。行了行了,杜雷!你别跟我客气,告诉你,我要办的事,没办不成的!”
杜雷看苏哲方毅皆笑而不语,心里叫苦,又不好再跟她争下去,只得也不说话。
就听林曦问信水:“你什么时候会烧东西了?我记得那次你把锅子都烧破了……”
信水回:“我不能学吗?什么事是天生就会的?”
林曦便道:“那你至少得在家里学三年再来,不然,杜雷的车铺三天就会倒!”
信水不悦:“他是修车,又不是开饭店,怎么三天就倒了!”
林曦道:“新手烧的东西人能吃吗?他们三天不吃饭,还有力气干活吗?当然关门大吉了!”
信水气得要命,心想这小丫头怎么回事,总跟我作对,我也没得罪她呀!想着苏哲在,还不能发脾气,又着急,急中生智,忽的明白过来,便笑:“正是,有你这么个厨房高手在,我不能班门弄斧。对了,我正有事请教你呢,你弄什么给苏哲吃的,他怎么好那么快?戎兵直躺了半个月还是病歪歪的,累得我脱层皮!”
林曦听着一愣,忙问:“你说你那男……前男友怎么了?”
信水打个唉声,正待说,就见方毅似是被汤呛了一口,连咳好几声。
苏哲忙伸手拍他的背,埋怨道:“你喝那么猛干嘛?”
林曦又问:“他也受伤了?”
信水便道:“是呀!没两天,他也给汽车撞了,真是坏人没好报!我虽然气得很,但是也没办法,不能见死不管吧!哎呀!苦死我了,天天楼上楼下,就我一个人跑来跑去,他那个死鬼老爸就知道打麻将,什么事不问,我不过是他的普通朋友,忙得跟他老婆似的!唉,心肠好的人就是受苦受累!”
林曦看她不似说谎,也不可能说谎,心里的怨意便消了不少,遂道:“那你真辛苦了……”
“可不是!不过通过那件事我也看出他那个人心胸狭窄,不可依靠,所以把他照顾好了,我立刻跟他分手!我得找个品格端正的人做男朋友,这样才合我的性格嘛!”说着,信水拿眼睛一溜杜雷。
林曦听着前面还对劲,最后一句简直贻笑大方,又不好笑她,只作没听见。
杜雷这才知道信水原来就是方毅所说的那个碍在戎兵之间的人,也就是戎兵的女朋友,当下心里一顿,但神色不变,抬眼去看方毅。
方毅扯着嘴角,冲他轻一摇头,拿筷子点着红烧肉,笑:“我喜欢吃这个,但从不知道怎么做的!”
苏哲也望着杜雷,微笑:“她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没关系!”
柯静熙隐隐觉得这几个人都在打暗语,但究竟是什么她猜不出来,只觉得那个姓方的男孩是中心人物,而叫苏哲的俊美男孩在跟他打配合,似乎都想瞒这个小女孩什么;但细看那两人又对她苛护的很,搛菜舀汤的,不停会儿;连那个不驯的女孩也在让着她,想博取她同情;而她却什么也不觉得,自顾自吃她的,一派理所当然,却又不是仗势欺人。
她看着,真有些羡慕,便目不转睛的看她的脸。
林曦觉着她的目光,一笑,指着拌粉皮:“这个好吃!你尝尝!”
饭后,苏哲方毅起身告辞,带着林曦一块出来。
趁人不备,方毅拉住小五,嘱咐了两句话,小五直点头,又冲林曦挥手。
苏哲看方毅还跟自己走,便问:“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好几天没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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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毅想想也是,但回去一人待着又无趣,遂道:“先去你那儿,等晚上再走。”
三人一同回来。林曦看看挂历,算算日子,开始闷闷不乐。苏哲更是不乐,懒懒的歪在沙发上发呆。独方毅笑道:“还有十天呢,咱们得想想弄点好玩的玩玩!”
林曦忽又想起请吃饭的事,便问苏哲。
苏哲看拖不过去,将之前被拒的事一说,再把绍韩的情况也一说。
林曦倒皱了眉:“那多过意不去,好歹也得表示表示吧!”
方毅笑:“他那人不喜欢应酬,咱们不好勉强,否则不好。他跟他那名字似的,真是够‘寒’的!”
苏哲便道:“他不是寒冷的‘寒’,是韩信的‘韩’!”
林曦方毅皆诧异,一齐问苏哲。
苏哲笑:“我怎么知道?他填履历表都不写父母的,我还奇怪呢!没准是妈姓韩。”
林曦想想还是不死心,要亲自打过去。
苏哲拗不过,只得将号码给她。
林曦看是一长串,想到是手机的号,便问:“会不会花他很多钱呀?”
方毅好笑:“凡是买得起的没有用不起的,你放心打吧!看你如何巧言如簧!”
林曦白他一眼:“你才‘颜之厚矣’!”
方毅没听懂她什么意思,一愣,苏哲倒微微笑起来。
林曦想了想,估计直接说是不行的了,思忖片刻,起身去苏哲房里找了一本书来,翻了翻,压住一页,然后去拨电话,听那边一接,便念道:“如是我闻,‘善知识,自心归依自性,是归依真佛。自归依者,除去自性中不喜心、嫉妒心、诌曲心、吾我心、诳妄心、轻人心、慢他心、邪见心、贡高心,及一切时中不善之行。常自见己过,不说他人好恶,是自归依。常须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见性通达,更无滞碍,是自归依。’”
绍韩猜出是谁,但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仿佛是一段经文,遂问:“什么意思?”
林曦听他发问,大喜,忙又念道:“有善心、有智慧的人啊,自心归依自己的本性,这就是归依了真正的佛陀。自己归依,就是要除掉自己本性中的不善心、嫉妒心、谄媚曲迎心、狂妄自大心、欺骗虚妄心、轻视他人心、慢怠他人心、偏见固执心、傲慢自大心,及任何不善行为。时常自己认识自己的过错,不论他人的是非好坏,这就是自己归依本性。常常有体恤怜悯的心念,尊敬所有的人,这就是认识了自己的本性。自心通达,无阻无滞,这就是归依了自己的本性。”
念完竖起耳朵听,好一会儿听那边道:“我不在外面吃东西!”
她忙道:“不是外面,是在家里,我们做给你吃!”听那边半晌不出声,又道:“受人大恩而不得报,于心何安?且不得报之原因在于恩人有吾我心、狂妄心、轻人心、慢他心,恩人置我们于何地?”
绍韩堵得回不上话,遂问:“什么时候?”
林曦忍着满心的笑意,急急道:“就明天!”接着将苏哲的地址一报,又怕他反悔,赶紧把电话挂了。
绍韩握着手机想不明白,那天那女孩傻兮兮的,怎么一下子变得牙尖嘴利?想自己居然还答应了,真是一时晕头。
林曦将《坛经》往胸口拍了拍,叹道:“祖宗智慧福泽后人!”又冲苏哲方毅笑:“怎么样?人家怎么答应我了?肯定是你们不好好的请!”
苏哲原本就纳闷绍韩怎么肯出手救人,因林曦每每对自己受伤于心不安,他忍着不敢提;今看他又听她的话同意受谢,心里便不是滋味,开口问:“那天他怎么肯过来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林曦回:“没说什么!挺奇怪的,他好像信佛,但是对佛经又不通,连‘如是我闻’都不知什么意思,好像就是我说了这四个字他才过去的。不然,恐怕他还不管呢!”
方毅也是一脸沉思,半晌道:“你把那天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林曦看他俩没什么高兴样儿,反而像审犯人似的盯着她问话,心里也不高兴,便抱着《坛经》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
方毅忙笑起来,又将声音放软:“我们也好奇嘛!怎么我们费了半天劲他不理,怎么妹妹说几句话他就肯了?难道我们就这么没用?”
林曦好笑:“我怎么是说几句话,你算算,一百句都有了。你们是无的放矢,人家当然不理;我是拿住七寸,当然手到擒来!”又道:“不管怎么说,若没有他一念之仁,咱们今天还能坐在这儿说话?他不要谢那是他的想法,咱们也该有咱们的主见;尽心尽意的做一顿饭给他,我的心就安了!我最不喜欢白受别人的恩!搁在心里老大一个疙瘩!”说着,去看苏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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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哲见她眼睛笼着一层雾,幽幽的看着自己,如同他初睁眼时见到的那种目光,既欢喜又隐忍,既爱怜又忧心,水盈盈的,仿佛一眨眼就能掉下泪来;当下心上一片柔软,遂起身道:“我拿菜谱来,咱们好好挑几样!”方毅便打电话通知杜雷。
定了菜,林曦又去找食具。
前两年,她和苏哲收集了不少,多是零散的,形状她负责、质地由苏哲认定,他们先是轮着用,后来用不过来,遂一古脑儿堆进储藏室,偶尔有兴致了,就拿出来高雅高雅。如今难得在一起,话都来不及说,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方毅见翻出那么多盆碗杯碟,好些他都没见过,遂不高兴:“你们怎么背着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苏哲便望着林曦笑:“听听,这话说得有没有品?还我们背着他?好像咱们是偷了他的钱买来的?”
林曦也好笑,忙解释:“当时不是叫你的?你没空嘛,我们只好自己去。你不记得了,有次不是抱怨你的,你不来,拎得他累死了!”
方毅恍惚想起些,遂不好再说什么,坐下跟着一起挑选。
恩宴
次日,林曦起个大大早,林蔚天都还没起床,她便偷偷跑出来了。
苏哲已在槐树下等着,两人急急忙往大菜场去,花了一小时买好别的,最后买基围虾,因怕死了不新鲜,又打车回来。
林曦往盆里放好水,将虾子一倒,看还活蹦乱跳的,遂松口气,忙着洗了两遍,立时拿水煮了,再去理别的菜。
方毅八点也到了,拎了一大包水果,比昨天定好的还多了几样。
三人各按分工做事,待到十点,一切准备就绪。
苏哲一身汗,遂去洗澡,再出来,林曦看他穿的那套衣服正是从前她设计的,三人各做了一套,衣料轻软,样式宽松,最合适家居穿,但样子有些怪,遂他们只在苏哲这儿套着玩。
方毅看了也起兴,便去找自己的,又顺手将林曦的带出来。
绍韩按地址下车,顺着小区进去,抬眼便看见要找的那幢楼,又见三楼阳台上趴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苏哲,看见他,挥手致意。
苏哲方毅看他是一人来的,皆松口气,又冲林曦笑:“恩人来了!恩人来了!快去夹道欢迎!”
林曦不理他们,赶紧往门口去,把拖鞋放好。
绍韩进了门,看那三人皆是一身米白,一律宽脚及踝的长裤,上衣式样各异,却均是短袖收腰,胸前垂着柔软的皱折,很像古罗马的服饰,但腰间又打着中国式的绳结,女孩在侧面,男孩均在正中,有点像武侠片中的英雄襟;乍一看,很是古怪,但看两眼后,倒是赏心悦目。
苏哲看出他不着意的打量他们的衣服,心想他都注意了,可见这衣服真是不一般,又笑着让他坐下,那边林曦端茶过来,方毅托了水果盘放下,四人坐着喝茶。
林曦根本想不起绍韩什么样子了,遂趁空打量他,见他衣着得体,相貌却普通,属于很难叫人记得长相的那类人;而她最感奇怪的是,他脸上没有表情,无论喜怒,无论哀乐,平板如镜面。苏哲跟他搭话,他皆是简短回答,神情至始至终都不变,在旁人脸上最不自然的毫无表情在他脸上却恰到好处,仿佛他天生就是如此,并且将一直如此。
绍韩知道那两人都对他行注目礼,他早也习惯如此,遂不在意,末了淡淡的望过去。那男孩没什么变化,依旧沉稳俊秀;女孩就叫人认不出了,眼睛跟猫眼似的,熠熠生辉,灵动流转,哪像那天呆若木鸡,跟个傻子似的。
林曦见绍韩看着自己不动,遂礼节性的微微一笑,见他仍看着自己,却还是面无表情;她心里纳闷,却又忍不住发笑:还没见过这样怪异的人呢,哪有这样直愣愣僵着脸看人的?忽见苏哲转过脸来看她,有些不悦似的,她忙触触方毅:“我们去准备?”方毅冲绍韩欠欠身,然后和她一块往厨房去。
林曦舀了一勺汤,尝尝,又加些盐,就听方毅低笑着问:“你冲他笑什么?”
林曦忍了笑回:“你不觉得他的脸有意思?”
方毅笑:“像戴着人皮面具?”
林曦笑回:“可不是呢!”
方毅道:“我看他这张脸没十来年功力是不成的,只怕一出娘胎就这副苦大愁深的模样!”林曦听着好笑,想着又不恭,遂道:“怎么可以这么说恩人呢?没大没小的!”说着她亦忍俊不禁。
方毅也笑:“不许我说,倒许你笑,没天理!”
忽见苏哲开门进来,伸手拿围裙:“我也来忙吧,跟他说话真是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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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韩自个儿坐着倒觉自在,起身到阳台上转转,再回来换张唱片,又瞥见几下放着一本书--《儒林外史》,便取出翻翻,见里面还有铅笔的评注,一个是苏哲的瘦金体,另一个字迹飘飘扬扬,如天外飞仙。他再看内容,倒还挺中肯,苏哲的偏嘲讽,另一人的偏笑谑,妙语连珠,引人发笑。他遂翻着书,只捡有评语的地方看,渐渐还真看进去了。
苏哲等端着盘子鱼贯而出,招呼绍韩入座。
绍韩放下书过来,苏哲把他让在主位。
桌上铺了暗红色的餐布,同色的餐巾,五双银筷,每人面前一个超大的鱼形瓷盘,里面空无一物;前面还放了二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碗碟,一七二六,均是空的;侧面还有一支高脚杯。
绍韩看他们放好盘子又进厨房,又见碗碟内都有水痕,遂伸手在背部一探,皆有热度,知道是刚烫过,心里便放松些,再摸筷子,更是灼热,遂坐着静候。
那三人又出来,苏哲方毅各托着两个大盘子,里面都是满的,苏哲放下又回去,方毅却候在旁边。林曦捧一个黑漆的木托盘近前,上面七个瓶瓶罐罐,方毅依次给她开封,然后再去端菜。
林曦便将调料往绍韩面前第一排的碟碗中添加,一边说明:“这是甜面酱、色拉酱、虾酱、椒盐、白胡椒粉、咖喱粉和醋,颜色很好认的。”随后加他们三个的。
绍韩见苏哲方毅又是一个来回,桌上已摆了十二个盘子,他扫一眼,多是素的,尤以菌笋为多,单他认识的便有草菇、香菇、鸡腿菇、珍珠菌、牛肝菌、玉米笋、芦笋等。
林曦右手戴上微波炉手套,拿起煮过的夹匙,托着盘子开始分菜。
绍韩看她默默的点数,每份只放九个,按颜色搭配好夹进他的鱼形瓷盘里,一边还说:“都是水煮的,这些餐具也是刚煮过拿出来的。你一万个放心!”
绍韩看她一脸自然,只是在说实话,叫人想不到其它,遂微微点头。
苏哲拿了两瓶红酒来,先开一瓶,给绍韩斟了一个杯底。
绍韩看他等着,遂持杯抿了一下,片刻,点点头。苏哲便又加了些,然后给方毅倒。
方毅给林曦分菜,绍韩看他把基围虾仁拨了多多,又拨了不少鸡腿菌,心想她必是喜欢吃这两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