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我已经记不清从哪开始又在哪结束,然而故事可以没有结尾,却总得有个开头,所以就从一个梦开始吧。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令人窒息又无法逃离。梦中我坠入一个无底深渊,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想要伸手自救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凭无尽的黑暗与恐惧撕扯碾压我,我不断下坠,无法逃离。
当我终于从那个梦中醒来时,最初的记忆是星空、海浪、沙滩、鼻腔里的异味以及我冰冷的身体。这样静静地躺在那,直到繁星消失、海潮退去,一个人出现在视野里。
杰森发现并收留了我。杰森是一名医生,也是一名神父,他的家,既是诊所也是教堂,教堂不大,只有病人家属会来祈祷。
『年龄大约20岁左右,身高179,身体素质良好,严重失忆,没有母语,全身**在海边被发现。』这是寻人启事上关于我的全部讯息。
起初,没有母语记忆的我,只能依靠表情和肢体语言与人沟通。最先从杰森那学会的语言多是用来表达情绪和感受的,比如高兴、愤怒、恐惧、悲伤、羞愧、惊讶等等。杰森告诉我,语言是人类本能,只要我不断与他人往来互动,自然而然就能学会。随着语言不断丰富,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尼墨。
“尼墨”有着特殊意义。大至在25年前,这个世界经历了一次大灾难。这场灾难中有很多人流离失所,一些人失去了所有亲人。而尼墨就是这些“失去一切之人”的统称。
两天前一份包裹交到了我的手里,它来自海的另一边,一所学院。杰森告诉我,那次灾难过后,由于“人类复兴计划”,大部分医院学院基本都是公益性质。这家紫阳学院在一处特区中,各方面条件都比这里好很多。在杰森帮助下,我了解了这家学院,最终在《接收协议书》上按下了手印。
清晨,我和杰森站在诊所门口,望着山脚。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一辆出租车自林间公路驶出,停在了上山的路口。
“这辆?”
“不确定,有点像。”杰森回道。
“会是什么样的人?”
“diàn huà里说是位护士。”
“护士?”
“嗯,简单的说就是医生的助手。”杰森摸着下巴说。
“杰森,你为什么没有护士呢?”
“我有啊。”
“在哪?”
“你不就是——虽然很外行。”杰森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我。
“那我到了那边也要做护士喽?”
“哈哈哈哈哈。”杰森爽朗地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
“这次好像是了。”杰森指着山脚下一个拖着行李箱的人。
“车子不上来吗?”我很好奇,这段山路被杰森修的很不错,我也参与过修补,颇有自信。杰森说这是救急通道,是生命之路,所以只要闲着没事就会检查修补。
“可能是顺风车,咱们下去接她吧。”
第一次接洽应该由杰森来做,可他半路上忍不住拔起了石路间的杂草,落在了后面。大约在上山三分之一处,我与来客相遇了。对方带着一顶遮阳帽,看不清脸。护士还在低头爬山,并没有意识到有人来迎她。
“铃…铃…铃…”对方一步步走近,再不说话就要错身而过了。
“您好。”我很尴尬。
“啊!您,您好。”她猛地一抬头,却失了平衡,之前那有节律的铃声也乱了,眼看着就要向后倒下去,还好我离得近把她拉住了。
“谢谢。”站稳之后礼貌地摘下遮阳帽道谢。
麻花辫从肩膀一直垂到胸前,末尾系着一串样式古朴的花铃。大致感觉和我差不多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些。因为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实际年龄,所以姑且按20来岁算吧。
“我帮你拿行李吧。”那行李看上去挺重,早前杰森为了让我和对方搞好关系,教了很多礼节行为。然而当我尽量自然地伸手去抓那行李栏杆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让开了。
“不,我自己来就好。谢、谢谢。”
不知怎么的,最后那句“谢谢”让我有些在意。
由于尴尬,我们两人就一前一后的走着,再无沟通。这让我很为难,心中有些不安,毕竟杰森之前千叮呤万嘱咐,“第一印象很重要,一定要和对方搞好关系。”
爬到最后三分之一的时候,遇到杰森,终于从尴尬气氛中解脱出来。
对方叫“玫”,全名很长,本人坚持叫她“玫”就好。得知我就是她来接的人,玫似乎比我还尴尬。
虽说是来接收我的,但之后几乎没我什么事。接下来的半天,玫基本都是在和杰森谈事情,大概是一些交接的事情,我有时也会路过张望一下。她也会礼貌性地看我一眼,接着就不在关注我了。我对于护士相当好奇,索性就在一边盯着她看。
有一次,大概是我盯得太久了。对方猛地转过脸来和我四目相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看着对方,结果被狠狠地瞪了一眼,接下来就听到杰森哈哈大笑。
傍晚时候,玫在屋后大树下面接了个diàn huà,恰巧我在树另一边日常看海发呆,听到了不少。diàn huà那头声音我听不到,基本上是玫在单口。
“嗯,见到了。”
“已经交接好了。”
“专职看护?”
“为什么是我?”
“不是临时调度吗?”
“是院长安排的?”
“我现在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用了,明天就回去。”
对方似乎心情不好,挂了diàn huà后一直沉默不语,来回转圈。这让我很尴尬,因为我就在大树的另一边。老实说,她么转下去早晚要发现我。
“你,你好。”我试着主动打了声招呼。
“你好——哎!”
“哎?”
“你你你怎么在这!”
“我我我一直都在这!”
“你故意的吗?”
“不不不,我刚才傻了。”
“算了,刚才的diàn huà你都听到了?”玫抬起一只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嗯,啊不,没有。”
“总之,我暂时是你的专职看护了。”
“哦。”
“你怎么想的?”
“专职看护是啥?”
“就是全职贴身护理。”
“贴身?”
“你在想什么?”玫紧紧地盯着我。
“没、没想什么。”
“真的?”
“真的。”对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我紧张地凝在原地,直到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才敢大口喘气。
后来我偷偷问了杰森,才知道什么是贴身看护。杰森说“全职贴身”有点夸张了,我并不是什么重症病人,简单说也就是日常的生活起居都由玫来照顾。
“这么说来,你今后一段时间内的生活质量,可就全依仗小玫了。可要努力和人家搞好关系啊。”
次日,清晨。本想着这次总不会被拒绝帮拿行李了,然而玫却背了个双肩包。
“需要我帮你背吗?”
“不用。”
“呃。”
“……谢谢。”
这声“谢谢”又是那种感觉,让人在意。
“别的xiāng zǐ呢?那个棕色的大xiāng zǐ。”
“留在这里了。”
回想起杰森昨天看着那些行李神情,大概就是他常说的稀缺药物吧。
“那个,谢谢你。”
“嗯?”玫奇怪地看着我。
“那些药物,让杰森很开心。虽然他总是很开心,但昨天的不同。”
“不同?”
“嗯,不同。”
“……”我看着玫,玫也看着我,话题就这样卡主了。
“早啊!二位,我刚刚联络了司机,马上就到了,咱们下去等吧。”杰森的介入打破了尴尬,看来今天的“生命之路”例行检查已经完毕了。
“早上好,杰森医生。”与杰森随意的招呼相比,玫的回礼要郑重的多。
“虽然相处不满百日,但一下子要走,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这小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请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么说来,总有种嫁女儿——不对,应该叫shàng mén女婿?”杰森摸索着下巴嘀咕道。
“shàng mén女婿是啥?”我好奇道,又是个新鲜词。
“shàng mén女婿就是——”杰森话接到一半,突然发现边上的玫已经从脖子红到耳根。“抱歉抱歉,唉……这些天有这孩子陪着倒也有了几分为人父母的感觉。我这糟老头子,一个人待惯了,生了自言自语的坏毛病。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请您别放心上。”
“没、没关系,是我反应过度了。”玫说完眼神向我这闪了一下,又立刻收了回去。之后场面很安静,谁都没说话。
好在之后等了大约一刻钟,车便来了。上了车,我远远地看着杰森,他又拿出那副双通望远镜。每个清晨,当他出门巡查山路的时候都会带着那副望远镜。第一次时,他就是用那副望远镜发现了海滩上奄奄一息的我。后来没一次我独自出门替他跑腿,他都会拿着它在山丘上对着我。而这一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那副望远镜里了。
几经辗转,终于登上了游轮。据说原本计划是让玫在这边多住几日休个短假,之后直接坐飞机飞回去。但因为玫坚持要立刻回去,学院那边就重新安排了新的度假计划,但似乎预算有些紧张。所以我们在客舱安顿下来之后,我便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看着玫打移动diàn huà?
“开什么玩笑?”
“又是院长的安排?”
“不,不用了,我直接打diàn huà给院长。”玫愤愤地挂掉了diàn huà,然后转过脸来又很用力地盯了我一眼。
我尴尬地回以微笑。
接着玫转身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这通diàn huà似乎不适合被我听到。总之,我暂时能放松一下了。这房间有两支床,很大,睡上去也很舒服。比杰森诊所那张病床要好上不知几倍,躺上去没多久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中,我又一次坠入深渊。醒来时,满头冷汗。我被杰森收留后,坠入梦魇的频率略有下降。但这一次的梦境使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荒凉海滩。
时间已是傍晚。浴室里传出淋浴的声音,玫的外服就挂在浴室门外的墙上。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放着玫系发用的花铃,我心中好奇,刚好伸手便能拿到。
“玲…玲…”音色空灵,样式古朴。细看之下上面满是精细的雕花,有些磨损,应是有些年头了。专心欣赏着花铃,连浴室那边水声停了都没注意到。待到浴室门锁解扣那一声“咔嚓”,吓得我赶紧藏在了被子里。这被子应该是我睡着那会儿玫替我盖上的,不禁回想杰森的话,得尽快和玫搞好关系啊。
就在这时,被子外面传来一阵动静,接着浴室的门被打开,过了会儿后又被关上,再接着是抽屉开合声。随着一阵细微的震动,没了动静。经历了这阵骚动,此刻又是这般诡异的寂静,搞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关于搞好关系这种事,杰森并没有详细教过我啊,总之先想想等下怎么和护士搭话吧。
“尼……尼墨先生,你醒了吗?”正在我苦恼如何自然地搭话时,玫先开口说话了。
呃,该怎么办,假装睡着,还是刚好醒来?
“奇怪,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相比通diàn huà时的强势,玫的语气显得柔弱无助。
“!”难道说——我捏了捏手里异物。这下麻烦了,那串花铃还在我手里。被子里黑乎乎的,有点不死心的我,将手里的异物凑到眼前想再次确认一下。一股幽香沁入鼻腔,原来这花铃还有香味。就在我准备多闻一下的时候,被子被掀开了,接下来的场面就很尴尬了。
“你你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什么也没做!”我起身退到了墙角。
“胡说,你为什么拿着我的花铃,还还还——”
“我、我只是好奇,这东西的声音很好听,样子也好看,还……”
“还什么?”
“很好闻。”就在此刻,我意识道房间里还有一股更强大的香气,于是又用力嗅了几下。咦,这味道好像和花铃的很像。我再次将花铃凑到鼻尖嗅了嗅。果然,只是之后这股香气更浓郁些。
“你你你干什么?”玫站在床那边已经满脸通红。
“我明白了,是你的味道。”
“你、你混蛋,给我出去!”
“呃,为——”眼看着玫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暂且老实点按她说的做吧。
“等等!”
“啊?”
“东、东西还我……”
我将花铃还给玫,然后心情忐忑地走出了客房。
“哐!”的一身,我就被锁在客舱外面了。
之后是我就在门外呆站了好一会儿,饥饿感越来越重,直到空空的肠胃开始大声抗意。在生理的驱使下,我不得不鼓起勇气主动和玫说话。
“玫!那个……我——”
“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结果“饿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堵了回来。我饥肠辘辘,脑袋空空,不知不觉间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