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会,才说道:“也好,只在旁处站着,免得不懂规矩冲撞了这后宫里的人!”
宫里搬出窖藏的花树草木,又将园圃,亭榭,药栏收拾妥当。在园里摆了宴席,因是与内臣宫眷赏花,礼节上稍有回避。应先是皇上入了席,面前摆了金龙宴桌,后宫中再按身份地位一一入了座,皇后坐了左边,而后是嫔妃一干人等,右边却是皇子等人。待了吉时,皇上发了话,才一面饮酒,一面赏海棠。
只等了片刻便听了尖细的声音传至园内:“皇上驾到!”,心竟跳得有些快。一边感叹我确是凡夫俗子,要亲眼见了千古一帝也会激动。一边睁大了眼瞧去,前是引道的太监,而后才是走上御道的明太祖朱棣,身着窄袖黄袍,头戴通天冠,只是常服,但掩不住那种帝王才有的气质。
内臣宫眷都曲膝行了跪礼,皇上一挥袖:“都起来吧!”然后入了座,再是一干人等入座。确如我所猜测,因是家宴,气氛并不凝重,还算平和。皇上一边赐了酒,一边与众人赏了花。皇上与皇后也交耳说些私话,座下妃嫔间,皇子皇孙间也拉家常。
我立在瞻基身后,瞧了这只有皇宫才有的浩浩荡荡的家席,心里莫名复杂。朱瞻基趁了旁人不注意,偷偷退下座位,拉了我往暗处。我四下一瞧,并无人看过来,才放了心。我装了不悦的神色,朝他嗔怪道:“殿下不是寻我来赏海棠吗,原来是少了宫女,寻我来替补的?”他忙摆了手,急急解释道:“寺玉,旁人不在之时,你便省了礼数,可是在母妃面前,或是宫里的人眼前,会招来责罚的!”瞧他小小的脸上神色凝重,我心底不禁叹了气,十岁的年纪便懂得这些,果然是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又瞧他紧张的模样,便撤下嗔怒的表情,笑了出来:“是是是,寺玉谨遵殿下教诲!”他才笑了笑又说道:“等散了席,你随我回东宫,父皇的亭院里,海棠开得正盛,我们再去瞧好吗?”我点了头,算是答应,又说道;“你快回了座,要是皇上瞧见了,又以为你偷偷溜了!”他也点点头,才回了座位上。我也悄悄站回了他身后。
却听得太子妃轻声责备他说:“又去哪了,刚才皇祖母还寻你呢!”
朱瞻基只笑笑,不作答。却听得身旁的奕肃说道:“皇嫂不用担心,连父皇也说了,身后跟了个宫女,不会有事!”说话间,不经意扫了我一眼。我听得心下一怔,知道奕肃是在告诉我,皇上瞧见我了。
约模至亥时,才散了席。先是皇上摆驾回了宫。再是皇后,妃嫔们回各自的宫里。太子妃也执了朱瞻基的手回东宫,我便要随了他一起回东宫。不料长春宫处,却听得身后有人在身后叫道:“寺玉姑娘可在此?”我忙转身,看去。却是一个太监模样,只是瞧衣着,怕不是个普通的角色。却听得太子妃竟笑了朝他说道:“刘公公!”被唤作刘公公的人也是笑了笑欠了身:“太子妃娘娘!”又瞧了朱瞻基:“皇太孙殿下!”然后又正了色问道:“寺玉姑娘可在?”我忙站了出来应道:“在在,我是寺玉!”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才说道:“寺玉姑娘,皇上在御书房里召见,快随我去吧!”
我听了一怔,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又想着既然来了,总归是要见的。便稍稍镇定了些,笑着说:“麻烦公公带路了!”便要随他去,却被朱瞻基拉住,他朝刘公公说道;“我今日也未给皇爷爷请安,我也去?”刘公公笑着的脸上却皱了皱眉:“皇上只宣了寺玉姑娘,殿下还是……”太子妃听了忙拉了朱瞻基的手,朝刘公公说道:“明日再让瞻基去给父皇请安!”刘公公才舒展了脸,笑着说:“皇上正在等着,奴才就不送娘娘与殿下了!”太子妃点了点头,才拉了朱瞻基的手便要回东宫去。我朝朱瞻基笑笑,又点了点头。他才随太子妃回去。
我随刘公公又是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些路,才至御书房门外。他朝我说道:“姑娘请先等着,奴才先去通报!”我点了头,便立在门外。却见外头好些锦衣卫守卫着,院中还有锦衣卫来回巡视。
他一会便出来了:“寺玉姑娘进去吧!”说着,让了道。我深吸了口气,才推开门,一走了进去,双膝就不禁一软,便跪了下来,头深深低了下去:“民女寺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等着他说起来吧,不料半晌没有动静。心里一惊,悄悄抬了头,却瞧见皇上正立在案几前,低头看些什么,似乎并不理睬下面有个跪着的人。心底不禁一阵叫苦,只懊恼他不发话,我便一直要这样跪着,心下又不知他此行召见是福是祸,正忐忑不安,又双膝跪得生痛。
终于,上头发话了。却听得皇上问道;“下面跪得可是寺玉?”我忙应道:“正是民女寺玉!”
“起来吧!”终于等来这句话忙一边说了:“谢皇上!”一边站了起来,双膝跪得久了,一时起得快了,竟有些晕眩。我心底一边念叨:不想掉脑袋就站住,站住!眼前一片发黑,却将眼睁得更大。好半日才瞧清了,幸而皇上依旧低了头,并不见我刚才的模样。又站了一会,他竟头也不抬朝我抬了手,我瞧得不解,也不敢上前。他终于抬了头,朝我说道:“寺玉,你上来!”
听他说话却像是平常人般,心里稍稍镇定些,才上前去。走到案几边,他又招了手:“你来瞧瞧这个!”
我探过头去一瞧,却是一张地图。虽瞧不全,却似乎是一张河运水道的地图。只是图上的字我并不认得,才挤了一丝笑怯怯道:“皇上恕罪,我不认得字!”
他听了,才抬了头,微阖了眼打量我一眼,却又指了地图说道:“你看这里,这是长江处”他又指了另一处:“这是黄河,黄河上是海河,长江下处乃钱塘江一带,这些水路已经峻通,只是黄河长江处却未通!”
原来他正冥思苦想的便是河治峻通之事,又想起如今应是工部正在全力治理河道。听他所言,这应是京杭大运河还未全线通航。依稀记得京杭大运河,是从北京至杭州,途经河北、天建、山东、江苏四省。仔细寻思一番才说道:“皇上在想,黄河长江处如何连通?”他点了点头。
“这样瞧去,南北原是通了水路,只是会通河所经山东地段地势较高,河道较窄,加以水源不足常苦水浅胶舟,不任重载。所以这处必要疏通,还有长江黄河处,可从淮水处与长江相接,这样便可将五河俱通。便能从北平,天津,穿山东,至安徽,才接扬州,入长江,又经镇江至杭州。南北水路便大致通了!”一边极力在脑海中搜索所知信息,一边慢慢说道。
他听了,只蹙眉思索了半晌,才说道:“确实是个可行的法子!”我听得才放了心,怕是未记错吧。
他又喃喃自语:“这南北的水路通了,迁都之事便事在必行!”
我听了,也笑了笑说道;“何止是迁都一事,这水路一通,南北的商贸经济,文化风俗都能适时交流,促进统一发展!”
皇上听了,点了点头,我瞧他龙颜舒展,暗暗舒了口气。不料他忽然又说道:“工部正在治理河道,正缺了懂得水利的人。!”说着,看了我一眼。我一听,急忙双膝一跪:“皇上恕罪,民女不懂水利,只是胡言乱语,怕是误打误撞了一个笨拙的法子。”
他半阖着眼,居高临下地审视了我半晌,才慢慢质问道:“是-吗?”我忙不迭点头,因是再真不过的实话,才有勇气迎上他的犀利的目光。
这目光交量的背后,皇上在心底也思量了一番。终于,他脸色稍缓:“起来吧!”我心底紧崩的弦才松懈了些,站了起来,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将河道图随意搁下,坐回龙椅上,又拿起案上的茶,慢慢抿了一口茶,才说道:“杨溥现在在干什么吗?”我听得一愣,只觉得奇怪,人都被他一声令下关进了诏狱,怎么还有些一问。听不出道理,也不敢轻意回话,心下正犹豫。
“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当日在诏狱里说得可是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他忽然睁了眼,提高了声音喝道。
我脑中轰得一声,不禁浑身打了个颤,双膝一软,却要跪了下去,一面怯怯地道:“皇上恕罪!”
“你要朕恕你什么罪?多少条罪?你也不用跪了,朕看你今儿怕是站不上片刻,又得跪了求饶!”他竟冷笑了一声。
我却不敢起身,只是瞧了他的神色,却不像要就地正法,又思及若此刻不趁他有此一问说了实话,怕杨溥还得在诏狱里多受好些苦,便鼓了勇气,抬了头答道:“回禀皇上,杨溥还在诏狱里不停地读书!”
皇上听了,挑了眉梢:“哦?”我忙定定地点了点头。他寻思良久,才喃喃说道:“明儿传了话下去,让纪纲给我好生看着他!”
我听得此话,心里才安生许多,有皇上一句话,杨溥性命无忧,且狱中的锦衣卫也不会再为难他。却听得皇上又冷哼了一声:“你倒是无所不知啊!”
我听得此话,才知皇上此刻是给我挖了陷井,引了我一个一个跳进去,只是幸好这起了兴致打猎的皇上还未往陷井里填沙扔石头。口中忍不住又要说:“皇上恕罪”又怕惹得他一边冷笑嘲讽,左右不是便直好低了头作知错的模样。
他就这么瞧着我跪在下边,却也不再说话。竟又坐了御椅上看起了奏章。我未得话,不能起身,动也不能动。只能心里暗暗痛恨万恶的封建制度。过了好半日,只听得殿外传来一阵缭长的声音:“子时”又伴着咣啷锣声,原来刻漏房里值班的太监在报时。
皇上一面抬头看了看殿门处,一边唤了声:“刘忠全!”门外候着的刘公公急忙轻推了门进来:“皇上!”
“今儿晚了,摆驾回乾清宫!”
刘公公忙一边说了“是”,一边尖细的嗓子朝门外通传道:“皇上起驾回宫!”。我听得心下有些不安,不知是罚我这么跪着还是其它用意?抬了头看向皇上,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直绕了跪着的我,便要出了殿,幸而刘公公瞧了我一眼,在皇上身后问了一句:“皇上,这?”
皇上头也不回:“遣个尚官教她宫里的规矩礼数,明儿送回东宫去!”
我听得心下才真真舒了口气。僵直的背才稍稍松驰,不料他转过头来,瞧见了我的举动,冷笑了一声,幸而只是说了一句:“就搁在皇太孙身边侍候着!”说完便由着刘公公引了出了殿门。
瞧着皇上确实离得远了,我才起了身。站了起来才发现双膝已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不禁苦笑了。一会,便真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女人进来,虽穿得也是宫装,却与其它人稍有些不同,便是宫里的女官,掌管些后宫司仪。她见了我,脸上挂了笑:“寺玉姑娘,随我来吧!”我忙要随她去,双腿不听使唤,有些蹒跚,她瞧了竟放慢了脸步,我不禁朝她感激一笑。
出了殿门,夜风掠过宫檐,直盘旋在雕龙的宫柱间。我背上一阵凉意,想是在殿上早被汗湿了衣裳。此时被风一吹,才觉得凉嗖嗖的。再瞧一座座宫殿在漆黑的夜里,竟有些阴森突兀,远处也有灯火。随着那尚宫穿梭在宫殿走廊间,侧头可见后宫里的女人孤寂的侧影落在花纸窗上。
这位女司官将我带至她的房中才说道:“今儿就在我这里将就一夜吧!”我忙笑着说:“劳烦了。”却不知如何称呼,她瞧了便笑了说:“我进宫时日长,年纪小些的便唤我姑姑!”我忙点了头:“劳烦姑姑了!”
她教了我好些宫里头的礼仪规矩。直至刻漏房里的长监报了子时,才大略说尽。我瞧她脸上已有了困意,便朝她说道:“我大略明白了,只是耽搁姑姑休息了!”她笑了笑:“不晚,你是刚进的宫么?以后便知道了,主子没睡,我们奴才哪有能睡的!”我不语,只笑了笑。
这一夜,与她睡在一处。听得她已睡熟,我才翻了身,面朝着墙。先是想着竟这样要在宫里长呆,又想着木预,不知他此刻在何处,何时才能回来。却又寻思他如今回来了,我却不可时时出宫,又想了陈伯,不知他不见我回去,是否正担心。寻了空便让奕肃替我传了话才是。又想起朱瞻基,幸而是在他身边。便这样想了许多事,直至快天亮才入了睡。
只阖了约模一个时辰的眼,便被唤醒。才知是宫人起身侍候主子的时辰。又来了一个小太监要领了我去东宫,便辞谢了姑姑,随他去东宫。
穿过交泰殿的走廊时,却听得有人唤我,一转头,却是奕肃。身旁的小太监见了他忙曲身行了礼。奕肃摆了手,又将他支到旁处。才打量了我一番:“昨儿父皇召见你了?”我点点头,却问道:“怎么这么早便进宫里?”他不回答,却说道:“父皇是否----”我瞧他停了话,知道是寻不到合适的措辞,便接了话:“放心,并没有事。只是将我遣到东宫侍候皇太孙!”奕肃竟舒了口气,我瞧见他紧张的神色,不禁笑了笑。他瞧见我笑了,却皱了眉头:“如今真要在宫里呆下去,为人处事可要谨慎些!”我点点头,他停了半晌,又说道:“我是不知你为何改了性子,偏要来这里,偏要与东宫搅在一起,只是东宫太子如今失了势,你更要小心!”我听了不禁说道:“你说这话,还像是二王爷的党羽吗?
十八
他竟笑了笑,并不以为然,只是又正色道:“这样的话,以后在宫里不能再说了!”我又点了头。
“我也该走了,你是来寻皇上的吧,快些去办你的正事吧!”
“并没什么事,只是听了你被父皇召见,有些担心,才早早进了宫里来看看!”他随意地说道。瞧着眼前的人,却是真切替我着想,心下不是不感动的。缓了缓,才说:“那我也走了!”他点点头。
到了东宫,已瞧见张德阳在殿外等着我。领我来的小太监停在殿外,朝他说道;“皇上说皇太孙殿下跟前人手不足,这是新进的宫女,就分派到你们宫中!”张德阳忙点了头,一边叩谢,一面从袖下摸出银两递给他:“辛苦公公了!”小太监收了银两,脸上不露声色,却稍露了丝笑意:“都是替主子操心,奴才份内的事!”张德阳一面笑了一面点头附和,那太监见事已办完,便要告辞:“人已带来了,我得赶紧回了话去。”他忙说道:“那不耽搁公公办正事,公公请回吧!”
瞧着他走得远了,张德阳才转了头朝我笑着说道:“寺玉姑娘,随我来吧!”我忙笑了对他说:“如今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份,您就叫我寺玉吧!”他想了想,才点了头:“也好,省得惹些闲话!”我瞧他是个明白人,也处处替我着想,不禁又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他领了我直接去皇太孙的宫里。原来这东宫不仅是景仁宫,还有景阳宫。两宫毗连,太子住了景仁宫,朱瞻基被立了皇太孙后便不与太子住在一起,被皇上赐了景阳宫作为宫邸。“寺玉,你今后便在殿下跟前侍候着。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张德阳一面引了我进景仁宫,一面说道,又指了殿旁一排矮子小的房子:“那是宫女住的地方,呆会有人领了你去。你先随我去殿下的寝宫吧”
我忙点了头,加快脚步随他进了殿内。寝宫门前立了两名穿着紫衫的宫女,再一瞧,右边的便是彩烟。张德阳朝她说道:“这是皇上赐下的宫女,以后就在殿下跟前服侍”我忙上前朝她欠了身:“寺玉是刚入的宫,怕好些规矩不明白,还请彩烟姐姐多多指教!”她听得一愣,看了看张德阳,却瞧不出什么异样,便木讷地点了头。
张德阳又问道:“殿下可醒了?”彩烟摇摇头,答道:“还未到卯时!”他点点头,又说道;“你先领了她去住处安顿!”彩烟便应道:“是!”我朝张德阳欠了身,便随彩烟去宿处。
殿前侍候的宫女住得便是离寝宫最近的一排矮房子。一般是两名宫女一个屋子,因是临时安插了过来,便要重新收拾一间屋子,我瞧了虽简陋但还干净的屋子,倒也不怎么介意,且一人独处乐得清静。又从八局领了日常的用品,换洗的衣裳,屋里原先虽不住人,但也有人打扫,所以很快收拾好了。彩烟也是个和气的女子,话不多,却一直与我一起打扫。见她正要替我铺床垫褥,我忙挡了她的手,一面笑了说:“我自个来吧!”她便也不插手,我瞧了外头天已大亮,便对她说:“剩下的我自个便能收拾,殿下怕要醒了,你还是去忙吧!”她也瞧了外头一眼,确是殿下起身的时候,便点了点头,出了房门。
将床褥整理好,大致收拾妥当。才坐了下来,瞧了这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摆设(其实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橱),心底莫名滋味,正有些木讷地发着呆。却听到人有唤我,转头一瞧,却是朱瞻基站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