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帷幄放下,仿佛是一挥袖间,烛光摇曳,四下朦胧,眼里只有殷红一片,他的脸慢慢靠近……熟悉香气袭来……
等到第二日睁开眼时,红色的帏络映入眼帘,心里涌上一种无声无息的欢喜,像要渗出肌肤般蔓延,即使是在睡梦中,左手也被他紧紧握住。侧过头看向他,他正闭了眼睛,我素来醒得早,现在大概还不过寅时,天光微开一线,窗外还是朦胧,但是新的日子就要这样拉开帷幕。
又用起身将肘处抵着枕头,支了身子半侧着,细细端详这张百看不厌的脸,一面用手指轻轻划过,他的唇轻闭着,朱色薄唇,不禁想起昨夜,如兰香气袭来,像是要将我吞噬一般,脑海中闪过那些亲吻,不觉倾向前,要趁了他睡着时窃取一吻,不料刚触上时,他的眼睛蓦地睁开,被逮了个正着,来不及后退,便被他顺势拉下,继而是一记长吻,缠绵绯恻,直教我喘不过气来,半晌才放开手,他得了逞似的一面要谑笑:“昨夜——!”余下的话早被我伸向他嘴边的手捂断,我忙嗔怪地质问道:“早醒了是不是?”
他瞧得我脸上又是一阵绯红,自然会了意,却是笑了笑转了话答道:“没有,不过是你行窃时恰好醒了!”
“行窃?”我挑了眉头,即刻便明了他的意思,有些羞恼,又有些好笑,只能瞧了他不作声。
“什么时辰了?”他一面像是随口问道,一面便要起身。
我只将他的手拽得紧了:“天色还早,再睡会吧,昨日折腾了一日,你不累吗?”话一出口,我便暗叫不妙,瞧了他,嘴上又噙了一丝若有苦无的笑意,一面倾向我,俯在我的耳边说道:“怎么不累啊,昨夜夫人将我折腾地好累啊!”
“你----!”我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便要凶了他,转而意识到又踩进他的话圈里,忙止了嘴,只瞪着他。他这才笑出了声,一面躺了回来,又反握了我的手,笑着说:“好了,陪你躺一会?”
我不搭理他,只反侧了身子背朝着他。他却从后头双手环上我的腰,一面轻声说:“再睡一会吧!”
我哪里还睡得着,又要辗转,正要寻个姿势面朝着他,不料撞上他的下颚,疼得我直皱了眉头,他有些哭笑不得,抚摸我的额头,一面说道:“总这么莽撞,以后越发得不像话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一面蜷进他的怀中:“好香!”
他听得不解,低了头看向我。我却闭了眼睛假寐,这怀抱熟悉而温暖,淡淡如兰香味,上苍若对我还心存一丝怜悯,我只求余生偎依在这怀中,从此不问世间繁琐。
二十七
再醒来时,身旁也是空荡荡的,他早已起了床,我一面揉了着惺松双眼,一面坐了起来,正巧房门被轻轻推开,却是小渊走了进来。
“姑--!”她正要唤我,一时自觉失了口,又笑了接着称道:“不对,如今该是夫人了!”
我瞧着这丫头越发鬼灵精怪的模样,只是笑了笑,随她拿我打趣去,又一面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渊一面上前要侍候更衣,一面回答道:“巳时了,公子辰时便去花铺了!”
我点了点头,换好衣裳,一面坐了梳妆台前。小渊站我身后,一面替我挽发,如今不能任凭长发落在肩上,嫁作人妇便要挽髻,虽然向来厌烦头上钗簪花饰一类,直觉脑上沉甸甸的,幸而小渊像是知了我的心思,只是用一支长簪将长发挽起,倒也添几份端庄成熟,像个妇人的模样了。
今日柳氏夫妇没有来,只有我与小渊在家中,忙了一个中午,想要做一顿可口的午膳,却终是手艺太逊,小渊见了也是讪笑着不敢恭维。我不禁撇了嘴笑道:“柳伯母没有来时,你家公子用的膳也都是我做的!”
小渊直捂了嘴笑,也不回话,我瞧了色香味俱无的菜肴,也不禁笑了出来,一面又让她在此候着,我看着时辰,他也快要回了,便往门外等候去。
果然,还不待我翘首顾盼,一打开门,便见他正伸出要推门的手,我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了?”他被我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竟也会愣愣地问道。
我一面挽了他的手,将他拉进屋里,一面笑了说道:“正要在门外候驾,你恰好回来了!”
“以后不要站了门外,晌午的日头晒得厉害!”他却顺势“谆谆善诱”起我来。
我点了头一面称是,一面又说了:“今日午膳是我做的,你心里可要做足准备!”
他却宠溺地笑了笑说道:“夫人做的,不好也得说好啊!”
我佯作不悦地白了他一眼,想起那些时日他用膳时低头沉默的模样,又不禁笑了出来。
他的手忽然绕至我的头上,我正有些诧异,不禁抬了头,他却将长簪轻轻一转,便抽了出来,于是挽起的长发便悠悠散下,齐齐落了肩上。不待我询问,他径直说道:“这样很好!就像以前一样!”
“那是姑娘家的装扮,教人看见了要误会的!”我不觉侧了头,一面将长发袭成一处搁了前面。
“你何时起,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他却调侃道。
我摇了摇头,敛了笑意正色道:“不是,只是这一支长簪,让我觉得不是在做梦罢了!”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心疼,脸上却硬挂了丝强笑,故作戏谑的模样说道:“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你还有得选择吗?从今以后,生也是我的人,就算死了--!”
随后的几个字他却咽了下去,未说出口,我听得明白,倒不在意,笑了替他接下去道:“死了也是你的鬼!”
终是一处忌讳,教他脸上变了色。我忙一面开着玩笑道:“只守了你身旁,你若无趣了,只管与我说说话,我即使不能回答,也定捎了什么风啊云啊,花啊草的左摇右曳地回了木公子您的话!”
他听得却是露了丝苦笑,一面伸手蹭了一下我的鼻尖,一面转了旁话,挑了眉佯装不悦道:“竟然还唤公子?”
我忙往后退了一步,讪讪地笑道:“妾身错了,相公饶命啊!”
日子攸然而逝,弹指间又是一月的时光逝去,再也不敢用一年两载作了时间量词,每一个朝夕都是良辰美景。当他陪着我,坐了院中望夜空中每一次星月沉沦时,忽然想起当初在如是阁的日子,他的横波流转,嬉笑怒骂,早已让自己黯然心动,那时确是两不相知,倒也无牵无挂,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看来却未必不是幸福,只是当时,却道是寻常。
大夫依旧隔了几日来把脉诊察。这日替我把脉之后,脸色只如平常,依旧是老话,一切释怀,心情愉悦些,自然就能延长些时间。又嘱咐按原来的方子再开些药,再挑了些其它的作药引。这些话,倒并不需要他说,自己的身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些时日依旧如此,不要太倦怠,倒与常人无异。
大夫开了药方,却又与伸了手要引了木预出去,像是要说些旁话。木预看了我一眼,才随了他出门。
小渊见了,返过头朝我说道:“姑娘,大夫与公子要说些什么?”
她总有些换不过称呼,我瞧得好笑,便让她就着原来的称呼,小渊越发像一直在我身旁的丫头一般,用句这里话,倒不像是沐王府的丫头,却是随我嫁人带过来的一般。
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不觉也皱了眉头。
只是一会工夫,木预便折了回来。
“大夫走了吗?”我看了他的脸色,并没有特别的忧虑,这才稍稍安了心。
“已经走了!”他点了点头,一面走至床前。
还有些欲言又止,落了他眼底,
他却是笑了笑,一面坐了下来说:“大夫说你精神很好,病情没有恶劣的迹象!”
虽觉得他有所隐瞒,但又不像有何不妙的模样,便也不再追究。
因是炎炎夏日,有些禁不住伏天的暴晒,这几日都坐了屋中,夏季的花并不多,园里一片蒿草茂盛,柳伯要将它们铲除,教我给止了,就这一季,让它们肆意生长吧,等过了时候再栽花也不迟。夏蝉在树上连日鸣叫,直搅得人不得安生,转念一想,也不过是一个夏季,何必与它计较。忽然发现时间是多么有力的武器,刀光剑影远不及它,恩怨仇恨在时光面前也苍白无力,幸而还有一种东西,可以穿透苦短的人生,如何斗转星移,都不能低落,脑海中闪过他的模样,不觉又呆呆得笑了出来。
“想些什么,这样木讷的模样?”忽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上落下,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他站了身后。
“想曹操呢!”我抬了头,一面朝他笑道,“今日回来的晚了?”
“嗯!”他坐了下来,一面要倒茶水,我一手止了他,一面朝小渊说道:“去厨房将东西拿来吧!”她忙点了头,一面退了出去。
“什么?”木预随口问道。
我笑了笑,一面解释道:“你这几日心火好像很重,夜里也翻来覆去得,今早起来声音竟有些沙哑,便让柳伯母熬了银耳莲子汤,白日搁了水里冰镇,现在一定很凉,正好给你降降火!”
他听得,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知是否自己眼花,却觉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我不禁问道:“怎么了?”
他却摇了摇头,并不作答。一会小渊将东西端上桌子,我只坐了一旁托着腮,瞧着他慢慢喝下去。
“怎么样,够凉吗?”我一面将锦帕递给他,一面问道。
他点了点头,一面笑了说道:“凉彻心扉!”
我才作舒了口气的模样,一面又笑了:“那就好,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却只是笑了笑,倒像是苦笑一般。我不禁有些诧异,正要开口问道,却听得他先开口说道:“沐琼来了书信,可能过几日要路过这里!”
“沐大人还没有回云南吗?”我听得一愣,不觉有些奇怪,新皇登基都有两月有余,他应该早就返回云南才是啊。
“似乎是刚从京城过来,信上也只是寥寥数语!”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不知为何,这话让我心里有些不安,不经意间将这不安显了脸上,又落了他眼中。他却是笑了笑说道:“恐怕是要来讨一杯迟到的喜酒!”
我听得不禁笑了,一面打趣道:“没有千两百两的厚礼,这酒他也不用喝了!”
这一夜,我却有些辗转反侧不得入睡,换了好些姿势,都觉得不适。手上触着凉凉的箪席,倒不觉得炎热,却不知为何难于入眠。转过头去,却见木预也不安生的模样,不禁轻声唤了他。
“木预!”
“嗯?”他果然也未睡着,只是闭了眼假寐。
“你睡不着吗?”我径直侧过身子,面朝着他,作了要长谈的模样。
“嗯!”他依旧是简短的回答。
“你为什么睡不着?心里烦躁吗?”
“不是!”仿佛看到他摇了摇头,“你呢,为什么辗转了快一宿?”
我叹了口气,不禁撇了撇嘴说道:“我也不知道,闭了眼睛,数了好几千只山羊,都睡不着!”
“数什么?”他听得不解,轻声地问道。
“山羊,唉,就是数数了!”我只随意地解释了。
“哦!”他仍然地淡淡地应道。
“你觉得热吗?”
“没有!”
不知为何,我愈发地耐温,便是这三伏天,身上却也不觉一丝热。
这几日,我总是担心他惧热而不敢靠得近了,今夜却是翻来覆去不得入眠,便想要躺了他怀里。这会得了话,才伸了手环住他的颈处,却觉他背上一颤,我不禁抬了头:“怎么了?”
昏暗中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还有些沙哑的声音:“没什么,睡吧!”
我听得却有些担心,不知为何他今晚说话这般吞吞吐吐,转而想到夜里说的话,便按捺不住,离了他的怀抱,正色(昏暗中也瞧不出)道:“沐大人出事了?”
“嗯?”他有些迟钝,却反问了我,“出什么事?”
“没出事吗?那你为何这么怪异!”我更是不解。
却听见他似乎有些啼笑皆非,半晌才说道;“好了,又胡思乱想了,再不闭眼睡觉,天又亮了!”
我又躺了下来,却是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望了头顶处,一面喃喃说道:“我总是有些忐忑不安,我害怕沐大人真的揭竿起兵,怕他功败垂成(其实是肯定的)枉送了性命,也怕你终究要卷进这场争权夺势的斗争之中。对于沐大人,我知道自己人轻言微,能将你挽留用得是这份感情,而能阻止他的人,怕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而且,那能阻止他的人却正是将他推向结局的人。我想起他那句笃定若水滴石穿的话,不禁一颤。
二十八
这终是胳在心里的一根刺,有时候隐得深了,也能让我忘却,确有些自欺欺人,细细想来,有多少事让我觉得恐慌而又无可奈何,只不过是自己暗暗存了侥幸的心思。
“如果沐大人有事,你不会置之不理,对吗?”思忖了片刻,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一片长久的沉默,就要将我的心撩得恻恻。
他才开口说道:“何必想了这些事,用你的话说,起兵造反岂是一朝一夕?”
“时机到了,却也是箭在弦上,势在必行,不是吗?”还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沐王府因为要镇守云南,手上兵权颇重,有近十万兵力,而私下又招募了多少人,我自是不知道,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样迟迟按兵不动,只是在耗费兵马粮草,兵法我自是不懂,却也明白时不待我这样浅显的道理。
“时机未到,他不担心,我们在这想些什么?”他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欲要用一句不经意的旁话打断。
我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又侧了身子朝着他,索性也说起了顽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直接将沐大人绑了,造反头头不见了,还起什么兵啊!”
他听得终于忍峻不禁,轻笑了半晌才说道:“倒也是个好法子!”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又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肩臂处,将头枕了上面,额头蹭了他的下颚,寻个舒服的姿势,心里欲要将那些恼人的事按捺下去。他在我耳一阵阵如兰呵气挠得有丝丝痒意,我一面越发地往他怀里蹭,一面闭了眼睛。
等到第二天睁开眼时,却见他依旧躺了床上我轻轻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手上竟有些湿意,又返头看了他,睡梦中还拧着眉头,额上已渗了汗粒,怕是昨夜拥我入怀,燥热地出了汗,我才俯了身子,用锦帕替他小心翼翼地拭去,他的皮肤如凝脂一般温润,眉眼原有些柔媚,但脸孔棱角又出奇地分明,这样有些奇怪的组合,我即使日日夜夜端详,咋看之下也会怦然心动。初相见时,便有惊艳之感,如今再瞧去,只是心底会泛上一丝温柔,不是因为他的俊美,而是他的一丝笑,一扬唇,一挑眉,都烙了心上,挥之不去,磨灭不掉。
瞧他还是倦怠的模样,便由了他继续睡着,我换了衣裳,略略梳理,便出了房门。
走过小渊的房里,撞见她已出了房门,正将门掩好,转过身瞧了我,露了惊讶的神色,又一面说道:“姑娘怎么就起来了,我正要去侍候姑娘起床呢!”
我只笑了笑:“天亮了,自然就醒了!”又瞧了她还有些睡眼惺松的模样,不禁加了一句:“觉得困,就接着睡去吧!”
她摇了摇头,一面笑着说:“不困了,姑娘这要去做什么?”
“去后园里坐坐吧!早晨空气很好呢!”一面说了,一面便要继续往后园里去。她忙跟了上来,忽然笑着说:“正好,我和姑娘一块去吧,趁太阳还未出来,夜里下的露水还沾了花上,倒可以收集起来!”
“收那露珠做什么?”我不禁问道。
“做珍珠粉呢!”小渊莞尔一笑,一面答道,“捣取紫茉莉种仁,蒸熟成粉,和了露水可以制成珍珠粉!”
我心里暗暗思忖,原来此珍珠非彼珍珠,见她兴致极好的模样,只一面笑了随她去。
只是忽然想起了在坤宁宫中,也摘过玉簪花,制玉簪粉,只觉是很遥远的事情,屈指一算却不过一载,又想起彩烟,不知她是否还在宫中,是不是也该出宫了。瞧了小渊,越发地想念她,自我走后,不知宫里的人有没有为难她,她如今还侍候着朱瞻基吗?在宫中的日日夜夜,或是思家时感伤,想念木预时的落寞,或是受了委屈满心惆怅时,她竟然都在身旁,常常沉默,不言不语,自己的身世也不曾说过,如今我只知道她是沐王府的人,为何进了宫中也还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若花似水的年华就在深宫中耗逝,脸上却不见一丝怨意,这是怎样的女子?心里又想着什么呢?那个淑静乖巧,温柔体贴,明婉俏丽的彩烟,如今可好。
“姑娘!”我的思絮又被小渊打断了,抬了眼看向她,“怎么了?”
“姑娘忽然就停了脚子,一直杵在这半刻了!”她瞧了我木讷的模样,早已笑了出来。
我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了庭阶上,上不上,下不下地,不禁也笑了,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