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了笑,无所谓地回道。
镇长见他无意多说,也不再追问。这位姓敖的壮士这真是一个喜欢樱花,喜欢尝樱瓣,不爱睡觉,宁可赶着去捉妖的神秘男子啊。
接着,镇长领着敖任来到黑水洋边。
也许是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水面涌起了波涛。
“敖壮士,要不要我去替你找些帮手来?”
“不用。”
敖任仍是一派潇洒从容,“我自个儿来就成了。”
话断说完,他已纵身跃进黑水洋里。
镇长见状大惊,即使水性再强的人都不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呀!那黑漆漆的水,仿佛无底的大洋,寻常人又能在理头闭气多久呢?更何况还得去和一只妖怪搏斗!
但是镇长多虑了,不多时,黑色的巨浪之间,那庞大的妖怪黑魔王腾水而出,他背上有个东西,正是敖任,他揪紧了黑魔王的颈背,一拳拳使劲地槌着。
黑魔王吃疼,不住嗷叫,用力甩了又甩,还是甩不脱敖任的纠缠,也咬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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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甩不脱敖任,但黑魔王身上那层皮肉就像是铁打钢铸的一样,无论敖任再如何使劲地槌打,就是伤不了他。
就这样,一人一魔竟整整厮杀了十个日夜,整个黑水洋都快被黑魔王掀翻了,岸边则有愈来愈多的人挤在那儿看热闹,摇旗呐喊。
到了第十一日,敖任终于放开了黑魔王。他一松手,黑魔王便赶紧钻回洋底躲起来,而他则是累得睡倒在岸边。
镇长赶紧找了几个人将他扛回镇上。
直到黄昏时,敖任才醒过来。
这会儿他已成了众人眼中的大英雄,床畔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少女抢着想服侍他。
可是他连理都没有理会,要镇长请走那些前采献殷勤的人后,他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要求,他只要一瓣樱花。
敖任含着樱瓣思索着,待夜里众人都睡下后,他独自踱到土地庙,用脚尖踢了踢神像,喊出了当地的土地爷。
“小神叩见龙王二太子!”老态龙钟的土地爷急急忙忙朝他跪拜。
“起来吧。”敖任懒懒地一挥手。 “喊你出来,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二太子是想问如何治那黑魔王?”
见敖任点头,土地爷继续说了下去。
“那黑魔王是个上千年的水底精怪,他身上的皮肉筋骨刀枪不入,得以二十一根花妖树精等妖精的长发,加上神龙身上
的鲜血与鳞片织成的网,才能将他制伏。“
花妖树精的长发?
神龙的鲜血及鳞片?
敖任蹙起眉头。第二项他是唾手可得,但第一项,他该上
哪儿要去?
如果……他闭上了眼。
如果她在这儿就好了!他的樱,他的心哪!
再睁开眼,不可思议地,他竟然看见了日思夜念的人儿。
第九章
敖任的眼睛睁了又闭上,闭上了再睁开。
他想,这一定是他的幻觉,不然就是他又在作梦了。
“一直这么睁睁闭闭的,你不怕眼睛抽筋吗?”
眼前佳人盈笑若秋水,声如银铃,这并不是梦,不是梦!他心爱的人儿呵,她破梦而出了?
“樱樱!”
他张开双臂,却扑了个空,就像他平日梦醒时一般。他的心又开始撕疼,原来这仍是个梦罢了。
“这不是梦,这真真正正是我!”
初樱扬起唇瓣娇俏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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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幽幽地叹息,“这会儿的我既非花仙,也快要不是花妖,而只是一抹小小的妖精幽灵罢了,所以我是没有实体的。”
“为什么?”敖任呆住,胆战心惊地问。
他明白妖精幽灵的意思,那代表着她不但没有实体,且还有生存时日的限制,时间一到便要蒸融,化为虚无了。
不似他惊恐,初樱这是一脸的笑。转个身,她跳上神桌坐在上头,晃动着两只莲足。
“还不都是因为你罗!问也不问我一声就走了。”
“你知道我会肯走是为了你啊。”敖任苦涩地道。
他好想抱抱她、搂搂她,好想实实在在地将她拥在怀里,想
得他都要发疯了,偏偏瞧着那抹诱人的妖精幽灵,他什么都不能
做。
“是呀!你走是为了我好,娘娘将我关进调心居里忏悔也是为了我好,偏偏哪!”她摇摇头,面带遗憾。“我是个已经走火入魔、爱到无法自拔的小花妖了,我关在调心居里,不吃不睡,不哭不笑,每时每刻,我都只想念着我的小青龙哪!想着那个会唤我樱樱,却又一声不吭跑掉的坏家伙。”
“樱樱!”他低声一喊,眼眶整个热了起来。
“瞧!”她夸张地叹了口气。“就是这样温柔的抵嚷害死了我的,百日后,娘娘派人来到调心居,却发现我哪还有心可调?我根本是即将魂魄出窍,离大限之期不远矣!”
初樱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笑容微敛,眸底涌起了伤感。
“娘娘看着我,净是摇头,她说:”初樱呀,原先不让你跟他,是因为你的年寿不及他,怕你大限来时要伤心,可是现在看来,你若不跟着他,就怕连花妖当有的数百年寿命也都要没了。去吧,去吧!花要生得好,毕竟是离不了水的。“
“所以,是娘娘允了让你来找我的?”敖任脸上浮现兴奋的晕红。
“不全算是。”初樱抬了抬纤细的下巴。“我毕竟是做错了事,毁了清规的叛徒,娘娘是不能继续在明里帮我了。她在我魂魄灭散前先除了我的仙籍,将我打下凡尘,另外,还教了我如何在人间重生的法子。”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他温柔地笑问。
“不找你还能找谁?”她淘气地笑着,将两只莲足晃得老高,心情因终于寻到了他而整个轻松了起来。“是你害我的,当然得要你来帮我罗!”
知道她未来将会属于自己的之后,敖任心情大好,恢复了先前潇洒的笑容,“初樱师姐,我都变成了这副德行,你还认得出?”
“敖师弟,”她手托着腮,也跟着笑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的。”
“那么现在咱们该怎么做?”他问的是“咱们”,她的问题本来就该是他的。
“娘娘告诉我,要在魂散之前找回我原本在人间的凡体,也就是那株孕育出元神的樱树,以花瓣为面目,以枝桠为骨干,洒净瓶水为体血,然后我就能重生了,只不过,重生的我仍只是一介小小花妖,非仙非人,换言之,我的寿命仍只有五百到一千年。”
没关系!他的眸底全是炽热。五百年也好,五十年也成,他会珍惜她能在他身边的一时一刻,届时她若当真天寿已尽,那么他会去弄清楚她投胎转世的方向,人也好,妖也罢,他会继续一世一世的找出她。
“净瓶水该向谁要?”
“东海观音大士。”
“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
她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头,却害得他险些跌倒,潇洒的笑容也消失了。
“这么赶?”
“废话!”她槌槌肩膀,噘起小嘴抱怨,“你四处云游,连龙宫都没回去,可知我花了多少时间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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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笑得出来?”他几乎是怒吼着说。
初樱完全不受他的怒容影响。唔,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失控发火,原来传说中龙族脾气都很坏,还真不是假的。
“干嘛不能笑?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耶!现在我就算是明天就得死,也都无所谓了。”
“你无所谓,那我怎么办?”他又是一声怒吼,接着伸手去捉她,却又只是一掌空。他握紧了拳头。“别再多说了,咱们快点儿去求观音大士,再到绝谷里去找你的凡体。”
“可是我好想睡觉哟。”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怒火,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乖,趴在我背上休息,咱们该起程办事了。”虽然她并无实体,但还是可以借着半融人他体内的方式,由他带着四处奔波。“但这里是崆峒耶,离东海有千里之遥。”
“小笨蛋,别忘了我是神龙,只要我变为本尊,那么纵使千里之遥,我也能够呼啸往返。‘
“那就更好啦!”她趴在神桌上,开始闭目养神,“那你就做做好人,先让我补个眠吧。”
“樱樱!”神龙的大吼声对小花妖没用,反倒将土地爷吓得从神龟上直直摔了下来。
疼呀!土地爷揉着屁股哀号,小俩口斗嘴还真是……干他“屁”事呀?
观音大士愿意帮忙,只是,她轻启檀口提出要求。
“最近我身边少了个净瓶童女陪侍巡行东海,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个龙女来顶替一阵子。”什么是如果可以?那根本是绝对可以!二话不说,敖任便牺牲了七妹敖筝。
“什什什……么?你说什么?”
刚刚从凡间偷玩回来还没睡饱的敖筝,立刻被带到观音大士这儿来。“小七,二哥平日对你如何?”
“挺好的呀!”这是实话,在泡妞的空档,二哥倒没忘了对她偶施小惠。“那好,你就帮二哥一点小忙,暂时在观音大士这儿当个差吧。”
嗄?什么意思?敖筝还来不及问清楚,她那口口声声平日待她不错的二哥已经抱着净瓶水离开。
腰间挂着净瓶水;身系着初樱的幽魂,敖任日夜未眠,化身本尊不停歇地翱翔千里,前去初樱凡体的所在,两人最初结缘的绝谷。“还有多久时间?”
由海人河后许久,终于来到绝谷,变回了人形的敖任气喘吁吁地问着贴在他背上的初樱。虽然是触碰不着,但她那时时相随的沁甜嗓音代表着她的存在;这正是他能够精神奕奕邀行千里的原因。“一个时辰。”她在他背后困倦的低喃。她好困,而且好累,是魂飞魄散的期限将届了吗?
她的眼皮愈来愈沉重,像是有几个铅块全挂在上面一般。
一个时辰?够了。乖,等你重生之后,我再让你好好大睡一场。“
敖任的语气中满是兴奋,一双俊目比灿星还要闪耀。
一方面这是他小时候的旧游地,另一方面前不久他还才在她梦里重温过,所以寻到此处并不难。
上岸后,他开始往峭壁上攀爬。
“樱樱,再—会儿我就可以实实在在地将你拥在怀里了。”
“然后呢?”她在他背后问道,想借此转移倦意。
“然后?”他大笑,“然后当然是要疯狂地吻你呀!”
“拜托!”她也笑了,“又不是没吻过,有必要这么兴奋吗?”
“哪有吻过?之前能碰你时都是在梦中,而现在,你虽紧随着我,我这是碰触不到你呀。”
“能碰触到躯体真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能将心爱的人拥在怀里那种滋味呀!”他满脸期待,“直是通体舒畅,喜乐无穷!”
“你以前不是天天都能抱不同的女人吗?这种滋味不该早就尝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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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樱,你还不懂我吗?你对于我的意义是不同的,而且,自从喜欢上你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对其他女人有感觉了。”她在他背后悠然甜笑。所以,这条浪龙已然“从良”罗?
只是,没来由地,她心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接着,她抬高眼往峭壁望了望。
“任,你说躯体很重要,可是如果我永远不能再有躯体了,那你还会不会眷恋我这一抹幽魂呢?”
“我不许你胡说八道。”他沉声道,语气严峻。
“我是说真的。任,人不能太贪心的,没有躯体也行,如果可以,即使只是一抹幽魂,我也盼着能与你长相厮守。”
她幽幽地叹气,将自己逐渐透明的身躯沉入他的体内,想借此证明,他们毕竟曾经合为一体过。
不是吗?这会儿他体内有她,他的大手里有她的小掌,他又高又大,完完全全可以让小小的她住进去呢!
如果她真能永远永远这么住在他的体内陪着他就好了。
那样,是不是也能算是永不分离呢?
“你再乱说话我要生气了,樱樱,我们就快要成功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骤然间,敖任的话卡在喉咙中,无法再发出声音。
他已经爬近了峭壁的狭缝间,看见那株樱了,也总算明白初樱方才会说那番话的原因。
那株樱已然枯萎,别说花朵、树叶,连枝干都已经形销骨残了。
第十章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任,我说了不要这样!”
初樱哭喊着,却无力阻止心爱的男人愤怒地以拳头不断槌打山壁的动作。
为什么?为什么!
敖任双目尽是殷红的血丝,不单此,他的拳头更因为重击山壁而不断流出鲜血,但这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心上正冒着的血又何止这些?
“停手吧,敖任!我拜托你快点儿停手!”
那些血让初樱心疼得哭红了眼睛,她试图阻拦他,却只是让透明的手不断地穿透他的手和那些怵目惊心的血。
他说得对,原来躯体是真的很重要的,那种能将心爱的人拥进怀里安抚,能够阻止心爱的人继续伤害自己的基本要求,真的非常重要。
她咬咬牙根,不许自己再哭泣。“我说真的!你再不停手,我会立刻离开,在我魂飞魄散前,你就会先失去我了。”
“不要!樱樱!不要!”
他闻言大惊,伸手欲捉住她的手,但依旧什么都没能握住。
她是一缕幽魂,她是真的随时会飘离他身边的。
他一边盯紧着她,一边深呼吸,强抑下全身猛烈的颤意与恐惧。
是的,他恐惧,他非常的恐惧。
他会如此失控,其实是因为恐惧呵,他害怕,害怕自己将要
永远失去她!
“樱樱,我答应你,我不生气,不伤害自己了,我刚才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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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子失了理智而已,你会投事的,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连娘
娘都允了我们,不是吗?连最困难的那关我们都已经撑过了,不
是吗?“他眼神充满悲伤,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不生气了,樱樱,
你不要离开我。“
她温柔地点头,心疼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手。
“疼不疼?”
“不疼。”他艰难地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待会儿你就能帮我
裹伤了,我等你。“
“好。”她轻轻点头,注视着他的眼神是眷恋不舍的,“你等
我。“
她还是给了他承诺,明知这承诺是不会实现的。
突然间,她忆起了王母娘娘的话——
因为你比他短寿,所以他是注定了早晚要看着你在他面前
死去的,你既然爱他,又怎么忍心看他因为失去你而伤心?
初樱缓缓地开口,“这样也好,娘娘说得对,既然我早晚都得
离开你,那还不如愈早愈好,也省得你愈陷愈深,日后只会更加
痛苦。“
“娘娘样样都对,只有这句话不对,我绝对不会让你从我身
边离开的。“
“傻话!”她柔柔的笑了,“大限来时你怎么拦?”
“待会儿若真有鬼差来时,我会和他拼命。”为了她,他真的
是宁可连命都不要。
“没有鬼差的,我只是除了仙籍的花魂,魂灭时只会蒸融在空气里,什么都不存,好像我从不曾来过这世上一样。”她笑得有些凄凉。
“不可能的!”敖任蹙紧眉头恨恨地道。“娘娘什么都算妥了
的,她既已有意成全我们,那她就不可能没算出你的凡体早已枯
萎。“
初樱蹲下身凑近那了无生气的枯枝,眼中满是不舍。
“都这么久了没人来浇水,这地方又罕于下雨,要真不枯那才是怪事。”
“是我的错,当初既养活了这株樱,却又疏于照顾。”
“这哪能怪你?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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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灵光一闪,敖任忽地跳起来。
“樱樱,你还记得你走之前娘娘和你说的话吗?她说的‘去吧、去吧,花要生得好,毕竟是离不了水的’这句话,肯定是有玄机的。”
“我不懂。”
初樱摇头,却见敖任突然昂立于一块突起的大石上,双手高举,对着朗朗青天高声嘶啸。
“任,傲想干嘛?”
“既然要水,自然就得下雨。神龙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不提别人,单是我大哥就可以连续下三个月的雨不歇。”
“你试过吗?”
“小时候玩过几次,但成年后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了,有些疏于练习。”他难掩愧色。
两人心知肚明,他成年后的“心思”都是搁在什么地方上。
在理池遇见她之前,他的生活实在是够糜烂了,除了那成串的猎艳名单外,他根本毫无建树可言。
“你放心,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够办得到。”
这不是妄语,他一再的嘶啸后,天空终于布满了乌云,然后开始下起滂沱大雨。
雨里,他和她都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那株樱树。
时间慢惶地流逝,他在等着,她也是,仿佛等待的是上天的
审判。
半个时辰过去,那株樱在雨里依旧枯萎。
初樱不敢出声,只敢用眼角偷觑他,他的脸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让她心里好难过。
放弃了吧!